后生可畏作者:万小迷
第13节
得不到回应,郁帛越发焦急:「左叔叔……你也是喜欢我的……你没有骗我……你说你是喜欢我的……你说啊!」
只要你说喜欢,那麽……你隐瞒的事情我就不去计较,你和爸爸的关系我可以不去想,谁说什麽我都能坚定立场,我不会逼问任何你不愿回忆的往事,我只求你说一句喜欢我!
可是他的左叔叔依然沈默。
郁帛眼里含着泪,抓着左仕商的手腕摇晃着:「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你听我说……你等我长大……我会对你好的……你别不要我……唔……」
听到门外有响动,左仕商赶紧捂住了郁帛的嘴,李丽梅的二儿子推门进来,将换洗的衣服放在床头。
「我妈说我哥肯定出了不少汗,让我来给他擦擦身。」
「我来吧!」
「那行,我也抬不动我哥,我给你打下手。」
「不用了,手机给你,去玩游戏吧!」
「谢谢叔叔!」小胖子捧着手机喜滋滋的跑了。
左仕商这才松开手,小孩张口喘息着,眼睛湿润,鼻子抽了两下,扭脸到一边去了。
病中的告白,是如此的动人心弦,可是不能被第三人听到。
小孩对他的感情,正是浓烈狂热的时刻,就像他当年一样,认准了一个人便一头扎进去,恨不得燃烧全部的能量!这样的炙热,可以融化冰雪,但同时,也很可能烧伤自己。
他是成年人,更是过来人,他得给小孩留余地,他得让小孩有反悔的机会才行。
不要像他那样,茫然失措的时候,却也没了退路。
第十七章
郁帛的病情就这样反反复复的,一边看西医,一边找中医,又请了半仙来做法,足足折腾了一个礼拜。
左仕商几乎怀疑郁帛在装病的时候,小孩就干脆利落的康复了。
耗了这麽久,左仕商这次是必须得走了,郁帛也不罗嗦,收拾行囊也要跟着。
左仕商不想带他:「你身体刚好,还是好好在家躺着吧!」
结果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居然是郁爷爷:「走吧走吧,么孙先回你爸爸哪去,这房子太久没人住恐怕不干净,等爷爷找大师来看过後,过年你再回来。」
郁帛无语,赶忙叮嘱爷爷千万别乱花钱。
临走的前一晚,郁帛跟一脸忧色的李丽梅说:「妈,我保证我一定会认真的考虑你说的话,我会好好思索接下来的路要怎麽走,但这次我得跟左叔叔一起回去。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不跟着走,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他那场病……前几天的确是因为吹了风发高烧,後面几天就如左仕商猜测的那样,是装的。
之所以装病,就是真的生病的时候,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不能和左叔叔分开。於是病装不下去了,他就只能一起走,只是对母亲很愧疚,不仅不能照顾她,还让她担心。
来的时候一路飙最高限速,又是晚上,夜色浓重,没心情也看不清高速路边上的景色,回去不赶时间,自然可以慢慢开,一边欣赏遍野花开的风景。
只是再美好的景色,连续开了四五个小时终归是累了,看着不断捶肩膀的左仕商,正在吃杏仁的郁帛开口道:「左叔叔,我开一会儿吧,你休息一下。」
「你行吗?」
「我上次开那麽猛,纯粹是被你吓的,其实我驾驶技术真不错的,而且现在也有驾照了。」
左仕商有些犹豫,但自己这麽疲劳驾驶的确不好,於是在服务站跟郁帛换了位置。
车上放了不少郁爷爷和郁帛继父给装的特产,左仕商索性接班郁帛的吃货大业,挨样品尝起来,吃饱了犯困,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确定左仕商睡熟了,郁帛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
左仕商的手修长而温暖,十指交握时指缝与他的手指如此契合……不管有多少他不知道的隐情,但这双手,他真的想牵一辈子不松开。
「轰隆隆──」
左仕商睡了一个多小时,被雷声吵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车子正开到一处高架桥上。
外面的天突然暗下来,左仕商揉着眼睛说:「一会儿恐怕要下雨,到前面的服务站换我开──啊──」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接连两声巨响,整个桥体也跟着剧烈的震动起来,郁帛握紧方向盘想稳住车体,可是旁边正在并道超车的一辆货车已然失控,车尾冲着他们就甩了过来。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郁帛快速的向右侧打方向盘,把车头横了过来,以驾驶座的一侧迎接撞击!
「!!」
剧烈的撞击之下,车子的安全气囊弹射出来,将两个人同时击昏。
「醒醒……兄弟,醒醒!」
「嗯啊……」左仕商哼了一声,从无边的黑暗中挣脱出来,就见几个男人正在撬变形的车门,郁帛则靠在他肩膀上,身体软软的。
「小帛──」左仕商惊叫了一声,抬起手,掌心都是血。
撞击让他骨骼跟拆掉重组过一样,浑身都痛,完全分辨不出,这血是自己的还是小孩的。
「兄弟,你从里面往外推!」
「好!」左仕商勉强稳定心神,使劲踹了两下,终於把车门踹开,爬下车後转身去拉郁帛,却发现他的腿被卡住了,根本不能动。
情急之下,他伸手就去掰钢板,手掌被锋利的边缘割得血流如注。
疼痛使他冷静下来,下车在路边搜寻,一眼就看到马路上有根压弯的钢管,捡起来插在变形的座位底下,终於把钢板撬了起来,将失去意识的郁帛拖了出来。
天空是深墨色的,正下着瓢泼大雨,整条高速路完全瘫痪了,这是一场连环撞击,前後都有不少车子撞在一起,他们还不算最严重的。
左仕商检查了一下,郁帛的外伤主要是後背和大腿,自己则伤了小腿。
脱下外套,用袖子将小孩被割伤的大腿缠了起来,可是止血效果有限,雨水冲刷下,血还是不停的渗出来。
左仕商问坐在路边大口喘气的一对年轻男女:「发生了什麽事?地震了吗?」
男人摇了摇头:「不,是雷击到一辆大货车,车里运的是烟花爆竹,结果爆炸了,前面的桥都炸塌了。」
「什麽?」
左仕商往桥下看去,百米外一片狼藉,都是崩塌的水泥钢筋,里面还有几台小轿车以及被炸得拦腰截断的大货车。
「爆炸发生多长时间了,救护车怎麽还不来?」
「前面桥塌了,後面又堵成这样,过不来啊!幸好下雨,没有二次爆炸,不然……咳咳……」
左仕商心急如焚,一分锺也等不下去,小孩一直昏迷,血又止不住,腿上是有动脉的,万一伤到了,失血过多也是会──
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左仕商把t恤也脱了下来,扯成布条把小孩大腿的伤处再固定一遍,剩下的紧紧缠住自己受伤的小腿,然後背起小孩,逆向往回走。
这里离上一个服务站不算太远,估计救护车是从那里上高速往这边开,堵在路上过不来,他得去迎一迎。
「兄弟,等等!」没走几步,一个中年男人背着受伤的女人追了上来:「我媳妇一直在咳血,出气多进气少啊,我不能等了,我和你一起去!」
「好!」
路上有人作伴,让左仕商心安不少,疾风暴雨中,两人迈开大步急速的前行,他们背上负担的,都是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的性命。
这场爆炸波及范围很广,每走一段路,就能看见好几台撞在一起的轿车,听见忧心亲人的焦急喊声。
地上全是玻璃渣子,混着雨水根本看不清,左仕商图舒服只穿了底子很薄的凉拖鞋,一脚踩到块竖起来的玻璃,鞋底被扎穿,剧痛之下单膝跪在了地上,膝盖也马上开了几个血窟窿。
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的稳住,不让小孩摔下来。
他身上的伤都不算深,可是全伤在腿和脚上,每落下一步都像走在刀山上,留下一个个被雨水冲淡了的血脚印。
又走了一段路,和他同行男人摔倒了,妻子躺在马路上,一动不动。
男人摸了摸女人的鼻息,嚎啕大哭:「老婆,你坚持住……你跟我过了这麽多年的苦日子……我没让你享过一天福……你不能就这麽走了啊……」
左仕商紧了紧手臂,眼睛酸涨,下意识的开始呼喊小孩的名字:「小帛……郁帛……你要挺住,你要安然无恙啊……」
中年男人瘦弱的肩膀颤抖着,在路人的帮助下将妻子重新背起来,一边哭一边跟在左仕商後面继续往前走。
途中又有几个人加入,在筋疲力尽,完全靠着意志力支撑着前行了一段路,终於看到了艰难开道的警察和後面跟着的好几台救护车。
在救护车上,郁帛缓缓的睁开眼,短暂的迷茫过後,瞳孔紧缩起来,大叫一声:「左叔叔!」
「我在这儿!」
握着左仕商的手,小孩怔怔的看了他一分锺之久,才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你没事,真好……」
……
这场震惊全国的高速事故,最终造成了二十人死亡,数十人重伤的悲惨结果。
左仕商的车子离事故地点已经很近了,附近的车都损毁严重,托了德国车铁皮厚的福,他们都没受致命伤,要是换成郁迦叶那台日本车,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撞击中左仕商虽多处擦伤,但都不要紧,反而是背着郁帛求医的时候,玻璃碎片扎进了脚板里,清理时废了不少功夫,还封了四针。相比之下郁帛要惨得多,脑震荡,後背大面积划伤,大腿被割伤,脚踝骨裂。
他们先被送到附近医院紧急处理,後来又转院到省会医院系统检查治疗,因为两人都不是重伤,等郁帛的伤口稍微愈合後,就乘坐软卧火车回到了l市。
还在事故所在地的医院时,有大量的媒体采访,其他伤者和家属都抢着跟记者诉苦,他们俩却把头埋进被子里,生怕被拍到。
事情闹得这样大,李丽梅在乡下也得了消息,打电话过来问,郁帛谎称他们已经安全回了海滨,之後又主动打电话给郁迦叶,用夸张的口气说自己前一天就路过那条高速,真是好命,又发了在海边拍的照片过去,说要好好玩一玩压压惊,开学了才回去。
出了这麽大的事,郁帛小小年纪却这样沈着,不仅不需要家人的安慰,还瞒的滴水不漏,让左仕商刮目相看。
两人回到l市後,左仕商把打了石膏上了夹板,行动不便的郁帛带回家,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对於这样的现状,郁帛某种程度上,还有点庆幸……如果没发生事故,估计他早被左叔叔赶走了,又要开始艰难的你逃我追,哪有可能像现在这样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呢?
可这只是暂时的,郁帛心理清楚,现在情况和当初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并没有太大差别,他得到的只是左仕商的内疚,并不是爱。
爱……
爱到底是什麽呢?
在郁帛淳朴的认知中,爱就是两个人凑在一起过日子,天晴给他遮阳下雨给他打伞,吃西瓜给他挖籽吃苹果给他削皮,当然也会吵架也会互相看不上,但睡觉的时候还是会爬起来给他盖被子,不管是狂风暴雨还是刀山火海,只要牵着对方的手就充满勇气,就是有再好的第三个人出现了,也不能让他放弃自己身边这个缺点大一堆的麻烦鬼。
鉴於这样的想法,前段时间与左仕商的亲密相处,让郁帛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拥有爱情了,可是母亲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他就算再傻,也知道爱情除了一起生活一起睡觉外,还包括了心灵上的交融。
信任,依赖,毫无保留,敞开心扉──这些东西,左叔叔都没有给他,他根本就还徘徊在左叔叔的心门之外。
他想迈进那扇门,想得都快着魔了,却像鬼打墙一样,怎麽也靠近不了。
左叔叔,你要的爱情,到底是什麽颜色的?
「医生不是告诉你要多休息少动脑吗?拧着眉想什麽呢?小心耗死了你这为数不多的脑细胞。」左仕商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走了过来,递到他面前:「一口气喝了,安神补脑的。」
郁帛乖乖的喝掉中药汤,正苦的吐舌头,嘴巴里就被塞进去一块水果糖。
左仕商还拎来个塑料袋,里面是郁帛几个月前送来的特产山核桃,拿钳子夹开壳子,把肉扒出来放到郁帛手心。
郁帛眨了眨眼睛,嘴巴里的糖融化了,一直甜到心里。
初秋的午後,暖阳从窗口照进来,躺在被烤的热乎乎的懒人沙发上,身边的人在认真的给自己夹核桃吃。
特别的静谧,特别的安心。
左叔叔,这就是我的爱了。
我是如此的爱你,爱你让我如此的幸福。
这样幸福,我怎麽才能给你?
「左叔叔,你昨晚又做噩梦了,一直喊我的名字,让我不要死,好像还哭了……」
「我没哭,只是想到了……那个男人和他的妻子……」羞窘在左仕商的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沈重取代,他哑着嗓子说:「你还记得吗?和咱们一辆救护车的那个,那个男人肋骨骨折,还背着妻子走了那麽远,可惜也没能挽回心爱的人的性命,比起来,我们算是幸运了……」
「嗯,幸好我们都没事……不过护士姐姐说,要不是左叔叔背着我及时找到了救护车,我可能就失血过多死掉了呢!」郁帛握住左仕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
左仕商露出个微笑,将小孩搂进怀里,不小心碰到了他背上的伤口,郁帛忍着没呼痛,却疼得呲牙裂嘴。
「啊……对不起,来,侧着躺着……」
「嗯,没事,都拆线了,就快好了,就是有点痒,左叔叔你给我抓抓……」
抱着像小奶狗一样趴在自己怀里的小孩,左仕商依言在他背上轻轻的抓痒,指稍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他的心也随之起起伏伏。
发生事故到现在半个多月了,一句话含在嘴里,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
『生死关头,为什麽选择保护我?』
左仕商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撞击发生的一幕,不是电影,更像是漫画,一帧一帧的定格,没有任何对白。
小孩的眼神里没有犹豫没有恐惧,他毅然的打转方向盘,冷静的选择直面危险,把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短暂而漫长的撞击过程,最後一格的被涂黑了,如果……如果延续下去呢?
就如同他昨夜梦到的那样,车窗玻璃碎裂,碎片割伤了郁帛的脸颊,卡车上的钢管在惯性的作用下,如万箭齐发,戳穿郁帛的身躯,将他钉在椅背上──
「不可以!」
左仕商猛得睁开眼,只是这样臆想一下,他就满身的大汗,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有种缺氧的感觉。
「左叔叔……你说什麽……」郁帛眯着眼,毛茸茸的脑袋往左仕商怀里钻。
「没什麽,你睡吧,我……我陪着你……」话说到一半,左仕商的心里泛上了丝丝苦意。
他能陪着小孩的时间,也不知还有多久了。
……
八月下旬,l市的高温天气依然没有结束,郁帛腿脚不便,左仕商的脚掌也没痊愈,於是拜托了周乃逸每周两次,抽空来给他们换药。
这天周乃逸来的时候,郁帛还在睡,他先在客厅给左仕商的小腿和脚心做处理,漫不经心的揭开纱布,瞄了一眼道:「愈合情况还不错,再换一次药就行了。」
「现在还用忌口吗?你不知道那个小孩有多烦,这段时间我只要往菜里放一滴酱油他就大呼小叫的。」
「海鲜还是不要吃,酱油可以吃一点,毕竟伤在腿上,留不留疤也无所谓。」
左仕商呼出一口气:「那就好,今晚留下来吃饭,我做顿大餐,有你在他还能少罗嗦两句……」
「你很怕他?」周乃逸挑挑眉:「被个小孩子管成这样,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不怕他,我是……」
「是爱他?你这次认栽了?」
左仕商被噎住了,脸色变了变,最後露出个苦笑:「我不是认栽,我是想断不能断。」
「为什麽要断,我看那孩子对你可是痴心一片。」
「他是郁迦叶的儿子……」
「那又怎麽样?」周乃逸开始给左仕商换药,「他是郁迦叶的儿子,又不是你儿子,睡他不算乱伦。」
「你知道白宸说我什麽吗?哎……轻点……」左仕商皱了皱眉:「他说『睡了老子睡儿子』……在郁迦叶哪跌了一跤,好不容易爬起来了,要是又摔进郁帛挖的坑里,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周乃逸冷笑:「白宸的话你也当回事,他就是个碎嘴的老母鸡,前几年我去南方医院进修,陪主任值夜班,正赶上他玩双龙被捅坏了挂急诊,肛门吊线的时候哭爹喊娘的哪有一点平时趾高气昂的样子!」
「哎?有这种好事,你怎麽不叫我,打飞机去参观也值票价。」
「看了这种不堪入目的画面,万一害得你得了菊花恐惧症,从此纯1地位不保可怎麽办?」
「呵……呵呵……」左仕商干笑两声,居然有点心虚:「不过你这麽说是不是有点没医德?要不是了解你,我几乎怀疑你也对赵子恒有意思了呢,恨白宸恨得咬牙切齿的!」
「他也没『受德』啊,嘴巴上说喜欢赵子恒,结果还不是该怎麽玩怎麽玩,我最烦这样矫情的!」
「你这话打击面太大了,我都要对号入座了。」
周乃逸挑了挑眉:「你不是和郁迦叶分了吗?别告诉我都十年了还念念不忘!」
「没有……」左仕商习惯性的在身上摸了摸,未果,「给我根烟,那小孩在烟上编了号,一天一根,我今天的份抽完了。」
「我看他管治你正合适!」上完了药,周乃逸掏出烟盒,拿嘴叼出一根,剩下的丢给左仕商,「你和郁迦叶的事,小孩还不知道?」
左仕商点上烟,深深的吸了一口:「不知道,要是知道了,那孩子……恐怕会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