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同样疯罢了
从结果看，徐姿被赶出家门。但从过程中，她是自愿离开。高考结束，她的未来有了保障，再也不用在周家伏低做小，简直不要太自在。就是留学费用，因为她的莽撞报复飞了。没有着急，徐姿买了张回县城的高铁票。上次被姥姥赶了出来，她以为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但现在离开周家，她觉得自己出国前需要来看看母亲这边唯一的亲人。可偏偏，事与愿违。小街上的干洗店空了，那栋破旧的居民楼也冷清得很，邻居告诉她，姥姥在上周心梗去世了。急救车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联系不上家人，社区负责人已经协助殡仪馆把老人骨灰埋进墓园，所有后事至此都了了。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徐姿很淡定，只有纤长眼睫微微眨了下。她和姥姥关系疏远，这些年过来住几次，纯属是她厚着脸皮来讨骂。她的母亲做了一辈子花柳生意，从不得姥姥喜欢，她这个不入流的骨血更是不会隔代亲，只会像只苍蝇一样，让人看了厌烦。母亲是纯正逆女，没有在姥姥身边尽孝。她同样，也没担负起养家的责任。自私肯定是遗传的。姥姥的房子就这样尘封，里面有多少存款徐姿没去计较，她就像守着这处自己生活过的小小空间，又远离其外，不去破坏和打扰。……八号晚上从周家搬出来，徐姿住酒店，不再是以前任意挑选的五星级，现在只能选经济型。原本买回来的打胎药，她没有吃，现在很迟疑。住了一周酒店，徐姿忍不住焦躁的情绪，在成绩出来之前，主动联系姜芹。但姜芹根本不想见她，仿佛她是什么肮脏的细菌，仅是接到电话就直接挂断。没办法，她就给周建昌打电话。可接听的还是姜芹，直接对她破口大骂。她拒绝沟通，不想交流。周家所有人都罗列在这里，徐姿又不能厚着脸皮联系周京樾，只能暂时搁置谈判计划。抬手捂住平坦无任何显像的小腹，她心里泛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她怀孕了，里面有周京樾的孩子。她读过书，知道近亲结合的可怕，也没想生下这个生命。只是，周京樾那日决绝的发泄和揽责让她迟疑，增深了几分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兄妹luanlun，还有了孩子，那种微妙的情愫很难用合适的语言形容。好像……禁忌之余，有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羁绊。周京樾喜欢她，她知道。她自认为不喜欢任何人，她自私薄情，永远以自己的利益和舒爽为先。抛掉脑中复杂交织的情感，徐姿躺到床上，一手护着小腹，一手拨弄手机看日程表。还有八天，京北的高考成绩就能查询，意味着她很快就能得知留学的消息。在这段时间内，她要解决掉自己所有的麻烦。一开始还能淡定地在酒店等待，直到徐姿发现自己的卡被停掉，酒店无法再从她的账户扣费，她手里只剩不多的现金。没有再等，她打车回到周家，想找姜芹面谈。可刚到别墅大门口，她就被保安拦下，想解释来意，保安直接言明：“夫人说了，以后你来，直接赶出去。”和徐姿接触不多，保安也没为难，原话转述。唇瓣抿起，徐姿远远望向里面富丽堂皇的别墅园区，不舍离开，看向保安亭的电话。“你给她拨电话，我说。”闻言，两个保安面面相觑，不肯拨这通电话，“你还是走吧。”正胶着，徐姿身后响起汽车鸣笛声，转头看，发现正是姜芹的座驾。后车窗户没关，她能看到姜芹靠在后座休息，表情恹恹。想都没想，徐姿直接冲到车前，伸手拦截。司机猛踩刹车，坐在后排的姜芹受惯性踉跄，倏地惊醒。刚想发脾气，她就看到在前面拦车的徐姿。姜芹气得手都在抖，示意司机，“往前开，她不怕死你就撞上去。”“……”司机表情为难，只能重新启动车子，缓慢地往前开，想起些震慑作用。他不敢撞徐姿，在他的视角，徐姿还是这个家的大小姐。万一将来重回高位，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车子一直往前上，徐姿没想死在车轮下，只能躲开车头，快步来到姜芹开着车窗的这边。她躲都没躲，疏冷地笑了声：“阿姨，我怀孕了。”是谁的孩子，无需言明。“停车！”果然，姜芹表情惊变，脸色煞白。见有成效，徐姿绕到车子另一边，上去与姜芹同坐。拿出上次检查的报告，她塞到姜芹手中，说着兜圈子的话：“我就是希望阿姨通融一下，不要阻止我去留学，再把我的学费准备一下。只要你同意这些，我会自己解决所有你不喜欢的麻烦。”这笔钱对周家来说连一辆车都买不上，就当，管不住下半身的周建昌承担对她的抚养义务吧。归根结底的算，她十八岁的生日还没过。看着手上的妊娠报告，姜芹眼前白光黑光切换，混沌得差点晕过去。指尖攥紧，她细瘦骨节捏着这张罪恶的纸单，眼底恣色愈沉，缓缓把它揉皱，藏于掌心。司机是外人，她不能让他知道家里的丑事。回到别墅，姜芹坐在客厅沙发，重新查看这张单子。发现，徐姿的检查时间是八号。想到那天发生的事，她更加无法怀疑这结论的真实性。周京樾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乱来没做措施，都是可能发生的事。“你觉得只拿一个生不出来的孩子，就能要我一两百万？”收起报告单，姜芹冷嗤，眉眼鄙夷不屑。徐姿早就习惯她这副刻薄面孔，不气不恼，弯唇笑得柔和：“我的孩子确实没这么大本事，可惜，他爸爸是周京樾。如果我俩luanlun的丑事被传出去，大家还会觉得他端方如玉，矜贵有教养么？大家会不会鄙夷他，背后偷偷议论他取乐？”周家和姜家几代里只出周京樾这么一个耀眼的好苗子。若是身败名裂，极其可惜。像有一团棉花堵在胸口，姜芹只觉呼吸困难，恶狠狠地盯着年纪轻轻的徐姿，轻声骂道，“真不愧是小三的女儿，和她一样是吸血的贱命。”被骂，徐姿却浅浅地笑，“出生在谁的肚子里是无法选择的，至少我跟你儿子有关系的时候，从一而终。”再怎么说，在和周京樾谈情说爱的整个过程中，她都是正宗的黄花闺女，可没给人戴绿帽子。姜芹说不上话，只有冷沉的面色和急喘起伏的胸脯透露出她的气愤，细瘦的指骨攥紧，控制着自己的坏脾气。“拿到这笔钱，我再也不回来。”徐姿眉骨锋致，眼神幽直，“从此，周京樾干干净净。”恢复儿子的名誉才是姜芹最在乎的事情。他现在每天不出门，把自己困在家里，情绪非常极端。如果徐姿不离开，她还真怕周京樾再对她做什么。与其战战兢兢提防，不如她顺水推舟退一步，让她永远消失。“好。”姜芹同意，“你先打胎，我就给钱。”这笔钱不是由孩子的命直接换来的，但徐姿听到这话，还是微微恍惚。有两秒的停顿，她点头，语气嘲弄：“我回去就约人流手术，阿姨要是不放心，可以陪我一起去。”“我当然会去监督。”姜芹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出拉黑号码，语气讥诮：“最好快点，别让孩子在你肚子里受罪。”“……”徐姿笑得眼有点热，“明天，就明天。”*从周家离开，徐姿觉得今天的风有点怪，吹得她心寒发抖。痛得很。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抬手捂住胸口，离开周家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二楼西侧窗口，周京樾倚靠在窗边，看着那越来越远的娇小身影。看得久了，窗外吹起一股风，沙子迷了他的眼，让他又涩又痛地收回目光。转身下楼，他直奔客厅，“她来做什么？”姜芹被出现在背后的声音吓一跳，反应过来，幸好自己已经收起徐姿的怀孕单。顿了顿，她鼻端溢出冷嗤，信手拈来解释：“敲诈呗，用你的前途找我要钱。”微侧身，周京樾的脸庞落入一片阴影中，一言未语。许久，他神情寡淡，声线愈凉：“你给了？”姜芹躲避了目光，“不给，凭什么。”这才是她心里真实的回答，可是，她又不能拿儿子的前程涉险。沉默几秒，周京樾冷淡笑了声：“没错，一分不给。”……回到酒店，徐姿用现金续了两天房费，就在网上挂号。次日上午，她先去医院检查，才在医生的指示下约上人流手术。说是无痛，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孩子已经七周，她每天晚上都会犹豫地感受对方的存在，现在却不得不做出现实的选择。确定好时间，她联系姜芹，让她来医院监督。前后不过半小时，徐姿就和姜芹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待。两个人椅子相邻，并排在一起，画面看似和谐，实则相当荒谬。有mama陪女儿流产的，没看过原配夫人陪小三女儿来的。那一瞬间，徐姿冲动地想和她道个歉，突然觉得姜芹这辈子好惨，没有一件事顺心。尤其，她现在的痛苦，还是由她这个自私鬼赠予。“阿姨。”她突然喊得尊敬，“你没想过和他离婚吗？”无论是以女人看男人，还是女儿看父亲，周建昌都毫无魅力。姜芹虽然脾气不好，至少是个尽职尽责的母亲，为儿子一再退步，不惜对她这个对头屈尊。甚至她的刻薄，都是被周建昌在感情上苛待出来的。如果她当初婚姻幸福，应该不会拥有如此暴躁的内核。想着想着，徐姿突然想笑，自己有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慈悲心肠。姜芹同样被她说出的话震惊，心头有无声的东西一坠，重重落地时尘土飞扬，呛得人一鼻子灰。不敢面对。十八年。徐姿今年多大，周建昌那件事就发生了多少年。她以为自己渐渐淡忘，实则没有，那根刺始终都在。只有有人提，她就痛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对婚姻的期待转换成对儿子的期待，盼他金榜题名，功成名就。在这个过程中，她忽略了自己。好像嫁人后，她就没有事业，只知道做富太太，每天出去逛街打牌，听两句八卦，添置两件华而不实的艺术品，在外面赚足了豪门阔绰的脸面。在这个恍惚的区间，姜芹有种梦魇惊醒的恐惧，心跳怦怦加速。“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她眉眼瞬变冷厉，抬手看表，语气催促：“怎么这么慢。”话题又落到自己的流产上，徐姿收回目光，嘴角笑意微微凝滞。其实，她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知道孩子留不下，但她又觉得这么简单的打掉很不负责任。“31号，徐姿？”护士出来喊人。听到声音，徐姿心慌得厉害，转头看姜芹，发现对方眼神也不似刚刚平稳。“我……”短促的铃声打断徐姿的迟疑，姜芹背身接家里的电话。距离有点近，徐姿听到话筒内露出的名字，京樾什么什么。她心头瞬间一紧，示意护士稍微等待，努力听着姜芹这通电话。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很长一段话，姜芹显然有些急，语气慌乱：“我不同意，我现在马上回去，你给我拦住他……”尚未收回探听的姿势，姜芹已经转身，把她做贼心虚的表情逮个正着。但是现在顾不上，她手指着徐姿：“我有事要回家，你别耍小手段。你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根本要不了。”怕徐姿留有后招，姜芹不放心地暗示近亲产子的风险。闻言，徐姿乖乖点头，手指着手术室的门，口吻温顺：“已经轮到我进去了。只是我希望，在我出来之前，阿姨可以把钱打到那张被您停掉的卡上。”没有浪费时间，姜芹从包里掏出一张崭新的卡，施舍般塞在她手里。“你最好赶紧走。”左右看了这张卡一眼，徐姿展颜一笑：“阿姨放心，阿姨再见。”在周家的时候，她都没有如此频繁地喊人。现在大家的生活一团糟，她却乐此不疲地给她好态度。徐姿想，这大概是看在周京樾的面子上。姜芹走了。看样子，家里真的有急事。没人监管，徐姿对一旁的护士抱歉，“不好意思，这个孩子我不打了。”她好像舍不得，她要再养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