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麽……你原本以为我不怎麽样吗?」骆航捂着胸口,一脸受伤的表情。
「不是这个意思。」陈盛良失笑,指着骆航送给他的素描本说道:「要自己试过以後才知道,原来不是想调什麽颜色就调得出来的,不是脑袋里想画什麽图案,手就可以画出来的。」
骆航没有继续臭屁自己很厉害,反而是笑着鼓励他:「多练习就会愈来愈好啦。」
「练习听起来好像很无聊。」
「你把它当作没有变化的事情当然会觉得无聊,如果每天都换点不一样的新花样,就不会了吧?」
骆航的话让陈盛良愣了。
说得有道理,没有变化的事情当然会觉得无聊,就像生活一样,每天都过差不多的日子,他也觉得自己是个无趣的人。所以,其实自己并不无趣吗?
「啊,对了!」骆航像想到了什麽好东西,从书柜里挖出了一盒dvd,非常兴奋地塞进陈盛良手里。
「这个很好看哦!回去找时间看一下,你一定会觉得画画和美术很有趣。」
看来是教人作画的dvd影片,外盒上有一个爆炸头的胡子大叔,笑着的模样看来非常逗趣,陈盛良不禁也跟着笑了。
「我住的地方没有dvd机可以看片子。」
「什麽?」骆航有些惊讶,「你都不租片子回家看?那你下班都在做什麽?」
「看电视啊,有第四台就够了。还有看一点书,我最近想要再读夜间部。」
「哦?夜四技?」
陈盛良困惑地歪了歪头,那还离他很遥远哪。
「是高职。」
骆航忍不住「咦」了一声。在他的生活圈里,还没有遇过比他年长却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人,他实在很难不为此感到惊讶。
但他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很失礼,正想道歉,陈盛良却非常自在地说:「对啊,我高职还没念完就休学了,现在想回去再来一次。」
那一副与平常无异的模样,让骆航瞬间非常佩服又羡慕。
人很难不去跟别人做比较。学历,家世,工作,外貌……可以比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难免也会有不如人而觉得自卑、畏缩的时候。
在同学们聊到自己的家庭时,骆航这种感触特别深刻,他甚至觉得那些父母离婚的同学都比他「正常」。但陈盛良却不会有这种反应?
实在是……好羡慕啊。
骆航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见陈盛良更困惑地望着他,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说话掩饰。
「那dvd你要不要在我这里看?每次看个一两集再回家?真的很好看哦你一定要看啦!」询问到後来变成强迫推销。
陈盛良忍笑,点头说道:「好好,大师推荐的我一定会看。」
「唉,你在他面前叫我大师,我真的会很羞愧。」
指着dvd外盒上的胡子大叔,骆航真的脸红了。那难为情的模样让陈盛良有些傻眼,他突然觉得骆航很可爱。
难以捉摸,时常令人哭笑不得,在许多小地方却又让人觉得温暖……
他其实也很羡慕骆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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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骆航也不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两人小聊了一会儿後,如同往常,陈盛良进浴室脱下身上的衣物,骆航则排好待会要用的画具。每回陈盛良来时,骆航不一定都是用铅笔炭笔素描,有时视心情而定也会用到颜料,甚至画的是很抽象的画面,端看那天陈盛良给他的灵感而定。
这次他兴致勃勃地说想试试压克力颜料,陈盛良对颜料开始感兴趣,便笑着说「画完给我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骆航说要看他画自己的模样,这天也是骆航第一次在闲聊时开口问他平常私生活的琐事,之前他们的谈话大多止於画室里接触到的东西而已。
画了两个多小时後,骆航的手机响了,一听到铃声是〈大黄蜂的飞行〉,他的脸便垮下来了。
骆航走出画室去接电话,陈盛良听不清内容,只隐约听见骆航讲电话时虽然用比平常更轻柔的音调说话,却像是在压抑什麽情绪似的。
一阵子後,客厅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声响,陈盛良忍不住朝外头看了一眼。
讲电话讲到摔东西出气?他默不作声地伸展了身体,换了个姿势席地而坐。
自从陈盛良的脚完全伤好了以後,骆航便把那组占了许多空间的大沙发拖出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素雅的木椅,有时则是瑜伽垫。
陈盛良比较喜欢瑜伽垫,做了几个月的人体模特儿後他也渐渐有些心得,总觉得站在软垫上比坐在椅子上好,对腰部和脊椎的负担都比较小,身体会比较轻松。
骆航面无表情地进了画室,见到陈盛良换了姿势坐在地上时微微拧了眉头,但仍不发一语地坐回椅子上确认自己离开前画到哪里。
到底在生什麽气?陈盛良有些困惑,也不说话地摆回刚才的姿势让骆航继续作画。
空气有些凝滞,就连比较钝感的陈盛良都能察觉到骆航的心情很不好。
休息时间一到,陈盛良便自行把电暖气调小一点,以为温度低一点的话,或许那种烦闷感应该会减少些。
寒冬已到,因为陈盛良必须裸身的关系,骆航早就帮他准备了电暖器。即使寒流来袭时光裸着身体,在紧闭窗户再加上电暖炉运转的室内,陈盛良仍然能自在舒适地展现躯体。
温度调低一点後,那种凝滞感却仍未散去,陈盛良走到骆航背後看着他的画,忍不住问道:「你怎麽了?」
骆航愣了一下,以为陈盛良从画里看出了他的心情烦躁,错愕之外,更多的是对自己不够成熟到足以掩饰坏心情的画技而感到沮丧。
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掩不住一脸烦躁地说:「不好意思,今天先到这边吧?我没心情画。」
「……嗯。」不知该说什麽,陈盛良只能点头答应。
进浴室穿上衣服时,听到外面又「碰」了一声,陈盛良忍不住心想:原来骆航心情不好时也是会摔东西的。果然,人不可能一直维持着温和柔软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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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航的确不是个脾气好的人,他其实有点神经质,又暴躁易怒,但他平常总能用一惯温和的笑容掩饰得很好――除非遇上了母亲,他的母亲总是能让他瞬间狂暴化。
「宝贝,你详姨的店里缺了几幅画,妈咪想问你有没有作品能借详姨摆呢?」
方才的电话一接通,母亲劈头就来了这一句,骆航错愕之余也觉得愤怒至极。
说画图没前途的是她,说读美术系是辜负了父母的栽培与期望的也是她,现在要拿他的画去炫耀做人情的还是她!
要不是母亲的那群贵妇朋友团聊到了艺术品的话题,骆航心想,他的母亲想必不愿面对自己处心积虑栽培的儿子目前居然是念美术系的这个事实吧?
但骆航又能如何?要是赌气不给作品,肯定会被责备,花父亲的钱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过舒服的日子,却连一点成果都交不出来?
但给了自己满意、又能在商业空间展出的作品,就称了母亲的心,骆航又不甘愿。
那些画都是他的心血,却被拿去做廉价的炫耀,还要他陪着笑脸谦虚说「求之不得」、「是详姨不嫌弃」这样的应酬话?
骆航气得摔碎了眼前的杯子。陈盛良问他的话,则让他摔了自己坐的那把椅子。他自知後来的反应有点失控,但一想到那通电话,实在无法冷静下来。
陈盛良穿好衣服从浴室出来後,骆航递上了这回的酬劳,满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虽然提早结束,但是你要不要看一下我刚才说的dvd再回去?」
陈盛良低头看着他,那双绿色眼眸让骆航有些失神,墨绿眼瞳里似乎还流窜过一些莫名情绪,骆航还来不及意会,肩膀就被轻拍了两下。
「不了,下次再借我看吧?我先回去了。」
骆航楞楞地想,这是在安慰他吗?他忍不住抚着自己被轻拍过的肩膀,心想,陈盛良的手真大,比单纯用眼睛估算的感觉还大又厚实。果然,还是实际接触过最好。
送陈盛良离开後,骆航叹了口气,面对现实,开始整理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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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陈盛良每回去骆航家中时总觉得他似乎有些改变,变得比较不在意在陈盛良面前露出负面情绪。
虽然骆航在产生厌恶或不耐烦的情绪时仍然会试图收敛,但也不再像一开始认识时,总是温和亲切、一副模范好学生的模样了。
这样比较像个年轻人。陈盛良点点头,觉得露出一点真面目的骆航比较可爱。
跨个年後,随着期末的到来,骆航也被学业、系展逼到了将近极限,但更让他心烦气闷的,是接着学期结束後而来的农历新年。
过年就得回家,回家就得和母亲相处,还会被逼着陪她去国外渡假……
农历年间出国渡假,以避开大年夜的围炉、亲戚间的拜年与交际问题,向来是他们母子俩的惯例――不,应该说是骆航的母亲的惯例。
骆航直到上学了以後,才在课堂上得知原来农历过年是「全家」团圆的重要日子。
他曾困惑地问父亲,为什麽他们却没有一起吃年夜饭?父亲只回以「伤脑筋啊」的笑容,母亲则是淡淡地说:「不要拿普通人来和你爹地比。小航你也是,不要什麽事都跟你同学看齐,要学着当个特别一点的人,就像你爹地一样。」
他的父亲的确很厉害,能与四房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争权夺利、在勾心斗角的豪门里站得稳当,自然有一番本事在。但骆航就是不像他的父亲,不论是性格或志向。
幸好他也不像母亲……
骆航用力摇了摇头,想将那些烦躁感通通甩出脑袋。
「哪里不对吗?」
休息时,陈盛良裹了浴巾後走近他开口问道。他以为骆航一脸烦躁是因为觉得他摆的姿势不太对、或是画不出想要的感觉,最近骆航似乎常常这样。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骆航摇头笑了笑,推起眼镜揉揉镜架下的鼻梁後,又叹口气说:「快死掉了啦,系展还有比赛还有期末考通通撞在一起……」
「辛苦了。」陈盛良忍笑,伸手摸摸骆航的头,用哄小孩似的语气说道。
「吼~帮我画作业!」
「你是认真的吗?」
「真的!这时候只要是活人,有手可以用的就行了!」骆航用力点头。
「没时间的话,可以叫我不用过来,这样你不就多了三小时可以做作业了?」
「不行!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快乐泉源啊!不可以抛弃我,要是没有你,我的人生真的没欢乐没希望了!」
陈盛良本想笑他到底在瞎扯什麽?但骆航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抬手绕过他的背後勾住脖子,让陈盛良愣了一下。
很少人会对他做这种勾肩搭背的肢体接触。一来是因为陈盛良的外表让人有距离感,二来是因为他长得很高,能这麽自然地将手臂勾在他肩上的人实在不多。
陈盛良低头看着骆航,他正愈凑愈近,似乎打算把下巴都搁上陈盛良的肩膀。
这个角度从上往下看,少了眼镜镜片的阻隔,骆航那对有着内双眼皮的眼睛似乎更好看了些。陈盛良有些呆了,一时之间没有反应,只是傻傻地盯着骆航的脸。
就像别人羡慕他的轮廓深邃一样,陈盛良偶尔也会羡慕别人。羡慕他们有内双或单眼皮、不是那麽挺的鼻子,还有偏厚的嘴唇……
小时候他还想要有不白的皮肤,以为太阳晒久一点就能像别人一样呢。
骆航拍拍他光裸的背,看似无意其实是趁机摸了一把後,才问道:「干麽发呆?」
「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骆航闻言抬头看着陈盛良,笑着说:「谢谢,你的也很好看。」绿色的眼珠好美。
「我喜欢眼皮是内双的。」
骆航愣了一下,突然不知该怎麽回话,整个人就靠在陈盛良身上动也不动。
听得出来陈盛良的语气里有丝羡慕,他很厌倦自己与周遭人们迥异的长相吗?所以才会把头发染成色的?可是他的长相很好看呢,尤其是那双绿色眼睛,不冷不热的,会让人忍不住一直盯着移不开目光……
两个大男人靠得这麽近互相凝视,回过神来後彼此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陈盛良轻轻推开骆航,开玩笑地说:「不要以为我没发现你偷摸我。」
「啊,被发现了,刚才应该多摸几下的。」骆航笑嘻嘻地耸肩说道。
那张露出单边酒窝的脸庞,让陈盛良忍不住眯眼多望了一秒,才撇开视线找别的话题继续聊。
「你什麽时候放寒假?」
骆航听见这话题却垮了脸,闷闷不乐的说:「最好永远都不要放。」
「学生不都喜欢放假吗?」
「是啊,但不包括我。过年很烦哪。」
以为骆航是觉得大扫除或过年和不熟的亲戚应酬很烦,陈盛良只能耸耸肩,「喔」了一声当作回应。
陈盛良没有这种问题,所以他不知该如何回话。从小他就不怎麽在过农历年。母亲顶多在过年前意思一下,抓着陈盛良一起把她男友收留他们的住所打扫干净而已,其他什麽围炉发红包的,通通都没有。
至於所谓的「拜年」,因为母亲生下他以後就愈来愈少和不齿她赚皮肉钱维生的家里来往,自然也不会像一般人一样,在过年时会见到许多平常没联络的亲戚,需要应酬说场面话了。
是不是过年,对陈盛良来说根本不重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可以天天都过同样的日子。
「看来你不觉得过年很烦。」骆航的表情变得更闷。
「我不太过农历年的。」
听来真好!骆航一时忘了自己的规矩,忍不住问:「你家没有过农历年的习惯?」
「我家?」陈盛良无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
他租来的「家」里现在只有他一人,母亲则是和男友同居住在宜兰。陈盛良的母亲年轻时真的很可怜又荒唐,现在遇到可以和她互相照顾、一起过下半辈子的男人自然会特别珍惜,於是他和母亲也就少联络了,只有每个月会定期汇生活费给她。
陈盛良扯开嘴角笑了,坦白地说:「我只有妈妈,现在我自己一个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