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当年,自己为什么要瞒着生病的事,不告诉郑自然呢?
因为知道他已经够忙够累了,不想再给他增添负担。因为怕他担心,怕他每天惦记不能安心工作。也怕他甚至会不管不顾跑回来,让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工作受影响。
又是为什么不去医院呢?明明吃了药也毫无起色,甚至病得越来越重,为什么依然只靠着几盒药片硬撑着?
因为去医院要多花钱,还要请假,会扣工资。他总想着节省再节省,总想着为了明天。殊不知若是把眼下熬垮了,又哪里来的明天?
当年自己的那些想法,郑自然都想到了吧。所以他才会更加自责,更加痛苦。
可追根究底,宋希言知道,最先错了的人,是他自己。
当年郑自然对他说抱歉,抱歉没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不能让他无忧无虑地依靠。可反过来讲,他有给郑自然足够的安全感吗?
没有。事实是,他让郑自然等在手术室门外,隔着一道门,在生与死的交界面前,陷入了极度的不安和恐惧里。
所以,后来的郑自然才会那么拼命地、迫切地想要变强。他想要能够被恋人安心地依靠,想要对方把所有困难和苦恼都毫无顾虑地对他坦白,而不是因为怕给他增添负担而自己苦撑。他不想再面对那种不安和恐惧,哪怕只有一点的可能性都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在走廊上的人们焦急的等待中,手术终于结束。
手术很成功。病人之后要转去重症监护室,四十八小时内没有二次出血的情况,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所幸医生带出来的是一个好消息。
宋希言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松懈,像做了一场重度的体力劳动,浑身虚乏无力,冷汗早已经湿透了衬衫。他靠着椅背,看见郑自然躺在病床上被推走,直到视线里只剩对方一个虚影,才积攒出站起来追过去的力气。
两周后,某单人病房。
郑自然半躺在病床上,身后靠着个软软的枕头,看着宋希言坐在床前削苹果。
当然不是给他吃的。
宋希言削完苹果皮,径自咔嚓咔嚓开始啃,偶尔抬头看看郑自然的点滴进度,吝啬地很少把注意力分给郑自然本人。
手术后第二天,郑自然就醒了。当时还在重症监护室,探视的时间很短,他只记得那会儿宋希言红着眼睛,一个劲地盯着他,怕他跑了似的,直到探视时间用尽。
然而之后就成了这样,突然对他爱搭不惜理。这个态度让郑自然非常心虚。隐瞒病情,隐瞒到胃穿孔大出血送去抢救,最后切掉了五分之一的胃,这个罪过不是一般的大。他估计自己被宋希言冷暴力对待半年都不为过。
不是没认过错,事实上这两周以来,从他能说话开始,他的道歉如果记录下来,都快能装订成册了。但每次宋希言听完,只是点点头,或许还会嗯一声,再温柔体贴地给他掖掖被子,就没有其他反应了。
不知道究竟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也不知道究竟是原谅还是不原谅。
希言,我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是我太自负太大意了,我之前在国外的时候,也那么犯过几次,但都没有到这种程度,我以为还能再等等的。本来再过一星期我也准备住院了,也准备跟你坦白,而且我看过医生后服药那半个月真的一次都没疼过,实在没想到它突然就穿孔了。但是我的确错了,一开始我就不该瞒着你,让你受惊吓了。对不起,希言不管有没有用,郑自然又把认错的车轱辘话拉出来说了一遍。
宋希言那边依旧咔嚓咔嚓的吃,听他说完,嗯了一声,又张了张口,像是打算继续说什么。郑自然期待地看向他,却听他说:药水快挂完了,摁护士铃吧。
郑自然那陡然高昂的期待落空,整个人又蔫吧下去。他伸手有气无力地按了护士铃,等人来拔针。
等待的空档里,由于今日份认错又没什么成效,郑自然原本不指望宋希言会主动跟他搭腔,所以当他真的听到属于宋希言的声音响起时,反倒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看他那一脸懵,宋希言就知道他没听进去。捏紧了手里的半个苹果,宋希言深吸口气,重复道:以后生病了要告诉我。我如果身体不舒服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郑自然继续懵了几秒,随即心花怒放起来,连带脸上的表情也如瞬间开了花。要不是怕扯动刀口,他简直想原地仰天大笑三百声。功夫不负有心人,看样子这事可以顺利翻篇了。
宋希言瞧着他那一脸足以被称为傻笑的表情,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其实这段时间宋希言的状态和郑自然想得并不一样。不太搭理他不是因为生气尽管一开始的确是,后来却是在纠结,纠结要怎么把之前这么长时间的问题全部终结掉。
他有心顺势而为,让长辈们之前为他们俩策划的婚事顺利进行。但总觉得如果不跟郑自然明说的话,似乎还差了点什么。他为此措辞措了十几天,发言版本推翻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比当年第一次表白的时候还难。
可再纠结、再犹豫也终究是要开口的。就在刚才,他啃着苹果,忽然福至心灵,有了开口的冲动。这次冲动实在来之不易,他赶紧顺势问:前阵子说的婚事,妈妈她们正在给我们挑日子,你觉得哪天比较好?
话问完了,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人生目标,宋希言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郑自然的回音。他不禁蹙眉,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愿意?
郑自然:愿意!他可太愿意了!就是一时太过激动,身体又虚,某系统功能紊乱,有点失语。
几次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郑自然索性放弃了语言上的回答,抓住宋希言握着苹果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一个久违的吻。冷战这些日子,他想这么做已经想很久了,眼下终于有了最好的理由。
宋希言也对这劫后余生又久违了的亲近十分贪恋,一只手顺从地被握着,另一只手也下意识攀上郑自然的肩。至此,从那天在卫生间里看到刺目的鲜血后,一直有些空洞的内心总算被填满,不再惊惶地飘飘荡荡。
病房里头,两个接吻的人亲得火热。病房门口,被铃声喊来的小护士只顾得上捂着嘴无声尖叫姐妹们,嗑到真的了,我就说他们肯定是两口子!听听,都要结婚了!
她努力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静悄悄站在门口,不想在此时突兀地进去打扰正在谈婚论嫁的两人。只是门没有关好,两人的声音一句句飘出来,听得她的激动一浪更比一浪强。
那我们生日那天?
躺傻了你!你躺着的时候,我们的生日就过去了。
是吗?我这就三十了?我本来还以为能在三十岁之前娶你的。
想得美,是我娶你。
也好,你说了算。只要我们俩关上房门的时候我还是老公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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