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口气,揉了揉它的大脑袋,寄养中心的工作人员姑娘在旁边说了一句:它以为它做错了什么事情,你不要它了呢。
我有点后悔,照着路博文的大脑门啵地一下亲了一口,寄养中心的人把它照顾得很好,毛发间渗出香波的味道,但是瘦了好多,一摸连骨头都能摸到了,这只胖猪居然变成了一只香香瘦瘦的小帅狗,这让我呼啦一下油然而生一股巨大的愧疚我以前连给它减肥都舍不得,居然几天就瘦成这样了,那个工作人员小姐姐也蹲下摸了摸路博文的头,说:以后尽量还是不要出那么久的远门啦,狗狗会有分离焦虑的。
我挠了挠头:是家里有点事。
姑娘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挼了一把小柯:它倒是挺活泼的,吃睡不愁。
主人也没养几天就有事走了,感情还没怎么建立吧。我说。
啊?她愣了一下,走了?那您现在是要领养它吗?
不是,我笑起来,它主人是我爱人,我们俩现在同居小柯,来。
我拽过小柯的牵引绳,想了想,把路博文一把抱起来扛在我肩膀上,出了宠物店的门,我拍了拍路博文的屁股,跟它解释:前几天你爸我去送媳妇了
路博文已经从那种小心翼翼的状态里缓过来了,因为它成年以后我很少这样抱它,所以现在正趴在我肩膀上兴奋地傻乐,看见我偏过头对它讲话,就没心没肺不计前嫌地舔我的脸,热烘烘的,我一边笑一边推它的脸。
小柯围绕着我的裤腿打转。那天的天气很可爱,我接了我和唐书禾的狗回家,心里有种很冲淡的快乐。
安顿完俩狗,我动身去了剧院,看见文瑞修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抚掌大笑,我在他身边坐下,低头摘身上的狗毛:笑屁啊。
新婚快乐。他说。
我低着头笑。
他怪腔怪调地拖着念白腔说:还说你不是体验派!
台上的两个演员没有带妆,我认出是那个男一号孟天和男二谢水,刚刚排第一幕,此时正坐在地板上,看见我悄悄溜进来,叫了我一声,文瑞修揽住我肩膀,挥了挥手:不用管路老师,继续!
孟天甩了甩头发,把谢水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低头去看文瑞修递给我的剧本,我不在的这些天,他并没有做很大的改动:
战砾:现在是凌晨四点。
吴霁:数青蛙睡不着就数乌鸦。
战砾:卫生间今天又传来响动,她趴在洗手池里洗她的脖子。
吴霁:吃一点镇静类的药物。
战砾:一只乌鸦,两只乌鸦,三只乌鸦,四只乌鸦,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吴霁:认清人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你才会走出来,你才会好起来!
战砾:你没有看见她在洗手池里洗她的脖子吗?那天起一个多月了,我一直想给她洗一洗她的脖子
吴霁:我说你吃一点镇静类的药物!药物像它们的名字一样让你安定!
战砾:那些药片吞下去的时候干涩得近乎哽咽,我的喉结被人叼住亲吻。恐怖症恐怖症,我害怕她吗?我该怎么以平和的面目面对她,卡车从八楼驶来,再见面我该怎么以平和的面目面对她,我一个人在一个喧哗的世界里演默剧,我在火里我在海里我在腐烂的誓言里,我在最接近天堂的炼狱的顶端,再见面的时候我该以怎样平和的面目面对她,我还不愿意死啊,我还有她的电话号码!
文瑞修大喊一声:语言!
男演员用手去拢舞台上的烛火,拢不住,被烫得不断缩回手,不断触碰,不断缩回手,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
战砾:再见面的时候,我该以怎样平和的面目面对我的爱人。最痛苦的时候我能透过窗子看见她,她和月亮站在窗外,我和她的手指会在幻觉的烟雾中隔着一扇玻璃对在一起,那时候,那时候我会活过来,有月亮的时候我从不拉窗帘,世界永远不再下雪。也许再过二十年,我们会有在街角相视一笑的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可是在那之前,我敢惊扰这个世界吗?
一时没有人说话,孟天还在台上呼呼地喘,过了半晌。文瑞修举了一下手,说:OK。战砾说我敢惊扰这个世界吗的时候有点哑火了,低声说话也要把声音弹到剧院对面墙上再弹回来,好吧?
孟天点点头。
文瑞修转过来问我:路老师有什么意见吗?
我一时语塞,把脸隐藏在黑暗里,最后说:绝望一点。他永远无法用平和的面目面对他的爱人。
孟天眨了眨眼睛,低头思索了一下,说:行。
文瑞修说:再来一遍。
从剧院出来比我想象得要晚。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儿唐书禾应该已经下班了,谢水他们又要拉我出去吃饭,说上次把我喝到胃出血太不好意思了,这次我坐在那儿干饭喝牛奶就行,我管他们让我喝什么,一心只想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又没什么理由不好推辞,低头给唐书禾偷偷发微信:下班了吗到家了吗?
他回得很快:回家了。
我清了清嗓子,给他打电话。
宝,我背过身说,我晚上有事啊,不回家吃饭了。
唐书禾在那边顿了顿,说:嗯。
啊?没有谁没有谁,我说,还是文文啊孟儿啊小水他们。
谁他妈叫文文啊。文瑞修说。
行。唐书禾犹豫了一下,说,你,你别喝酒啊。
我不是故意啊,别生气别生气,我对着手机点头哈腰,不喝酒不喝酒,今天什么日子?啊?今天什么
路怀,唐书禾反应过来了,干咳了一声,酝酿了一下,演技十分拙劣地在电话那边细声细气地威胁我,同,同居第一天你就不,不着家,以后你也,别回来了,噗,哈哈哈。
靠,居然给我笑场,太没有敬业精神了,我这边干脆把电话一摁,皱着眉抬头说:生气了,给我挂了。
文瑞修:你赶紧回去吧。
我快乐地跑了,一边跑一边想起李睿的话,此人现在在干销售,一到不想应酬又拒绝不了的时候就给他老婆发微信求救,他老婆就配合地一顿骂把他骂回家,他美滋滋地给我说,拒绝酒场这种事,已婚男人太有优势了。
回家咯。
我回家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小柯叫起来,路博文冲过来一个暴扑,我rou地一下把它抱起来转了一圈,在狗毛味和香波味的夹缝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我举着狗往里走,唐书禾在厨房里,换了一身纯棉的家居服,灯下显得头发有点软塌塌的,他站在那,正摁开电饭煲的盖子,端着一只碗盛饭,偏头看了我一眼,说:洗手吃饭了。
他在等我呀。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温柔而汹涌的潮水瞬间把我淹没了,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画面,当时那种心情比我一辈子都要长。
他看了我一眼,说:对了,那个花我拿回来还没来及插瓶,你弄一下放桌子上吧。
啥花哦我看见了,厨房料理台上挨着碗架散放着一把玫瑰,我着手处理了一下,找个玻璃花瓶放起来,这你不说我还以为是把芹菜呢。
他笑了一下,支着额头看我摆弄花,突然冒出一句:你拿我当挡箭牌啊,刚才。
啊,我乐,洗手坐下吃饭,老婆大人救我一命。
他愁眉苦脸地看了我一会儿,我刚想说那以后不这样了,结果他重点全错地说了一句:那我都没发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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