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回我们玩儿别的嘛。郁青的腿在长椅边上摇来晃去:你想玩儿什么呀?
傅润生看着头顶的树叶,低声道:都不想玩儿。
郁青不解道:为什么啊?
傅润生有气无力道:你怎么有那么多为什么?
郁青没回答。他揉揉鼻子,闻了闻风里的花香,发起呆来:好舒服啊。
一片树叶落在了傅润生鼻尖上,他想把它吹开,结过树叶飘到了郁青手边。郁青把它拿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咦,这片叶子是黄的诶,现在不是春天么?
傅润生不说话。郁青伸手摇晃他:你快看你快看!
傅润生把脑袋转向一边:我不看。
你看嘛!
傅润生深吸一口气,想要坐起来,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从长椅上掉下去了。郁青来拉他,他徒劳地挣扎了几下,脸磕在了郁青的脑瓜顶。
郁青捂住脑袋,瘪了瘪嘴。
傅润生古怪地摸了摸自己的嘴,突然道:你用什么牌子的洗发香波?
郁青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愣愣道:啊?
问你呢。
郁青诚实道:不知道,我一个礼拜没洗头了。
傅润生的表情像是突然被噎住了。他拼命擦了擦嘴,生气道:你怎么可以不洗头!
郁青满脸无所谓:晚上大哥回来,我就和他去澡堂啦。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同情道:我妈说,头发洗多了不好。你看你头发那么黄,肯定是因为老洗头,把头发都洗黄了。
傅润生不信道:才没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郁青一本正经:家里的白床单,白衬衣,洗多了不是都会发黄么?
傅润生将信将疑。
郁青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不远处二胖大声的嘱咐:那你这回得还我!
他俩循声望过去,郁青看到了细眼儿和扁头那一帮人。
那伙孩子是一条街外轴承厂大院儿的,比郁青他们大,领头的细眼儿生着两只细细的三角眼,都已经上高中了。
丁香院儿号称大院儿,其实住的人家也就那么二十多户。似郁青他们这样能天天在街上玩儿的小孩子一共也没几个。那年头父母们忙着谋生计,孩子大都是放养,社会风气也比后来粗野得多。大小孩子在街上欺负人或者被欺负是寻常事,打群架和各种火拼更是层出不穷。
细眼儿他们这帮孩子,也不能算是地痞流氓,因为还没到兜里天天揣着三棱刀满街和人争老大的地步,可欺负小孩子的事儿他们一向是没少干的。二胖上回已经被借走一个风筝了。
郁青赶紧跑过去:你上回借的还没还呢!
郁青生得小小的,细眼儿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有你什么事儿啊,又没和你说话。说完拎着风筝要往外走,却看见了郁青身后的傅润生:呦,这不是小杂毛么?听说你爸要给你添后妈了?不对,是你妈要给你添后爸了。
有人喊道:小破鞋!破鞋搞出小破鞋!零零散散的笑声响了起来。
傅润生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见他没反应,细眼儿挺乏味地摆摆手,领着一帮人走了。
风筝没了,二胖垂头丧气,只能回家去。麻杆儿下午要上他表哥那儿补习功课,这会儿也该走了。郁青回头拉住傅润生的手:我们也回家吧。
傅润生甩开了他的手:我先不回去。你们走吧。说完他就自顾自转身走了。
二胖心情不佳,也就没太理会傅润生。他对郁青垂头丧气道:唉,走吧。
郁青随他走了几步,停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玩儿一会儿。
麻杆儿和二胖面面相觑,最后二胖道:那行吧,你早点儿回家,不然你奶奶又要上我们家来找你了。
郁青点头,转身跑了。
江边的太阳这会儿开始晒人了。郁青眯着眼睛望了一圈儿,终于在台阶上找到了傅润生。
傅润生两个手死死绞在一起,眼睛直勾勾的,嘴里嘟嘟囔囔。
郁青轻手轻脚走过去,听他低语道:去死。都去死
郁青在傅润生身边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屁股向傅润生挪了挪,挨近了。
傅润生紧紧闭上了嘴。
郁青这时候才看见他手里的东西还是那把小小的弹簧刀。
你最好别把刀揣兜里。他没话找话对傅润生道:我妈和我讲过。以前厂里有个人,老是把刀揣裤兜里,有一天不小心摔倒了,刀子扎到了大动脉上,失血过多,人就死了。
傅润生突然抬起头:你妈妈是医生?
郁青点头,有点骄傲道:嗯,妇产科医生。
那你家是不是有好多医学书?
嗯,有啊,半柜子呢。
傅润生又不讲话了。
郁青陪傅润生发了一会儿呆,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他摸了摸胸口的小兜,大方道:你饿不饿,我请你吃东西吧。
傅润生的双手终于松开了:我不饿。他倔强道:我不吃别人的东西。话音还没落,他的肚子比郁青更响亮地叫了起来。
傅润生始终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可疑的红色。
郁青很不见外道:我又不是别人。我们是朋友嘛。他拉住傅润生:有家店,可好吃啦。
第6章
郁青说的那家可好吃的店,以现在的眼光看来,不过就是个寻常的小面庄。面也没什么稀奇的:现抻的宽面,煮好了浇满浑汤,加一勺猪肉丝,一筷子萝卜片。客人把面端回去,自己往里再添陈醋辣椒葱花香菜一类的东西。
那时候在外面吃饭也不是想吃就吃,要手里有粮票才行。三两粮票,加上五毛八分钱,换这样一大碗在现在看来没什么稀奇的面条。
傅润生难得没有发表什么高见,而是直接低头开吃。郁青和他在同一个碗里吃,他只是皱了皱眉头。
国营的店,面条是个大海碗装的,分量多得吓人,肉丝也是上尖的一大勺。平时郁青和姐姐来吃,两个人分一碗,能吃得相当饱。可这回同傅润生一块儿,他觉得自己压根儿就没捞到几筷子面条。
后来郁青才知道,当时傅润生已经饿了两顿了。
傅家的情况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大概就是夫妻两个关系淡漠,工作繁忙,谁也不管孩子。傅润生一生下来就归奶奶照顾。傅奶奶是个严肃缄默的俄裔老太太,整天与钢琴为伴,对傅润生的行为举止管教得很严厉。
奶奶去世之后,傅润生被接回来,同父母已经很陌生了。养孩子有时候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傅家父母走简单派只管不让孩子饿死。傅润生就凭家长的关系到处吃食堂。
礼拜五晚上回家太迟,隔壁飞行大院儿的食堂早就关了,于是他理所当然没吃上饭。早上母亲问功课,发现他把书包搞丢了,罚他在卫生间思过,傅润生又没吃上饭。
郁青知道这些事已经是很久之后了。那时他和二毛已经关系很铁,可以放学后跟着对方一起去飞行大院儿的食堂买牛肉馅饼儿和奶香红豆包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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