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愣了愣,隐约从话语里窥见了些许不太一样的东西:以前都没见你提过这事儿他眨了眨眼睛,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狡黠:你要跟谁上有老下有小啊?
郁芬脸微微一红:跟你!跟奶奶!跟咱妈!你们就是我的上有老下有小
郁青不信道:是不是厂里有人追你啊?什么样的,给我瞅瞅呗,歪瓜裂枣可不行
郁芬抄起枕头拍了他一下,插着腰:少在那儿转移话题,现在是说你。别懒了,快起来,你要是不出去玩儿,就帮奶奶把豆角晒了。哦,对了,要是出去,就帮我去裁缝店把我新做的裙子拿回来。她把枕头扔进郁青怀里:我还给你做了件夹克衫别跟奶奶说,偷偷留起来,等你上学时带过去。不然她又数落我乱花钱。
郁青爬起来,感觉自己在姐姐的笑容里恢复了些精神:还是你疼我。
小懒虫,快起来吧。郁芬一甩辫子,出去了。
一家人吃了早饭,各有各的事。郁芬清早要回厂里,周蕙下班还没到家,奶奶趁着天气好逛早市去了。郁青想起姐姐的叮嘱,拿着小票和车钥匙去裁缝铺子取衣服。
才出楼门,就听见院门口一阵严厉的斥责声。
郁青远远望过去,发现傅工夹着公文包,脸色很差:几天都不回来,也不说一声你看看你,还有个学生的样子么你是要当小流氓么!
润生站在傅工对面,衬衫在裤腰上里出外进,整个人看上去乱糟糟的。
你妈来电话问你怎么样了,我都不敢和她说!
润生嘴角翘了翘,居然在笑。他一言不发,似乎在欣赏什么。傅工喋喋不休,他心不在焉地转动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北楼的大门。
郁青来不及躲回楼里,两个人的视线恰好撞在了一处。润生的笑容不见了,他盯了郁青片刻,把头低下了。
高工的太太挎着小柳筐,蹒跚着往院门口走。傅工瞧见有人过来,终于把声音压了下去,低斥道:我得回厂里去好好洗洗你自己!
做父亲的走了,过路的老太太也走了,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郁青踌躇片刻,终于低下头,硬着头皮向大门走去。
没成想走到半路,一片阴影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郁青抬起头,发现润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仿佛是故意要在郁青跟前展示自己的狼狈:衬衫上头的几颗扣子被细线摇摇欲坠地挂着,苍白的颧骨上有一小块青紫,腮边还挂着红印子。香水味,酒味,烟味和无法描述的气味共同扑面而来,让郁青几乎想要咳嗽。
润生见郁青看着自己,伸手抹了抹腮边的红印。印记晕开了,原来那是口红。
我和人打架了。润生轻轻道:好疼。
郁青没接话。
都是因为你。他盯着郁青的眼睛。
第44章
郁青只是默默看着他,没有回应。两个人彼此沉默地站在那里,陷入了一场无言的对峙。
郁青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润生就有一百句话在等着。何况他也不想在院子里和润生掰扯。所以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闭上嘴,转身往回走。
没想到手腕被一下子攥住了。
郁青几乎是本能地飞快抽回了手。他扭头望去,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润生在咬牙切齿。可当他回过神来,润生脸上又是从前那种不悦时平静得近乎傲慢的神色: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郁青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反问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润生微微一愣。半晌,他才轻轻道:我受伤了啊。他的声音里有一点点脆弱:真的。我等你来找我你也不来你后来怎么不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低了下去。
那些话语意含糊,既没有道理,也没有逻辑,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郁青本能地想要过去安慰他,但这一次生生忍住了。小帐篷里发生的事,还有那天在桥上吹过的冷风和流过的眼泪,他始终都无法忘记。润生已经不是从前的润生了,郁青再也没办法毫无芥蒂地走过去拥抱他。
何况润生每次都是这样分明做了错事,却总有办法把重点模糊掉。从前郁青没往深处想过,如今不一样了。他不想再这样纵容他了。
可是硬起心肠往家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回头见润生还在原地静静地站着。
十七岁的润生精瘦但结实,在男生群里能比别人高出大半个脑袋。可当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时,郁青总觉得又看见了小时候那个单薄苍白,头发像亚麻一样色泽干枯的男孩儿。
郁青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终究心软了:来上个药吧。
话音没落,润生几乎是嗖地一下就走上前来,好像刚才那个傻站着自说自话的另有其人。
郁青退开两步,警觉地看着他。
润生低下头,看不到表情:你家有吃的么?
郁青没有说话,转身默默往家里走。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气,这会儿也只能先放到一边去了。
润生对郁青家就像对自己家一样熟悉,进门第一件事是去洗澡。郁青家里的电热水器要烧水,可他似乎根本等不及,直接就用冷水洗了,破天荒地连一句话都没有抱怨大概是这一次确实没有抱怨的底气。
洗完了匆匆出来,身上只有一条小裤衩。
郁青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想起帐篷里的事。他怀疑润生是故意的,可这话又不能问。最后郁青定了定神,尽力让自己听上去心平气和:伤哪儿了?
润生低声道:哪儿都伤了。
郁青绕着他转了一圈儿,除了脸上那点儿伤,就是肩背上有几处淤伤,并不严重,大概是被什么东西磕碰到了总之不管怎么看,也算不上是哪儿都伤了。
郁青没拆穿他,只是默默拿出药,开始往润生身上涂。
没想到润生突兀道:不是那儿。
郁青停了手:还有哪儿?
润生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这儿。
掌心的心跳疯狂而有力。郁青像被烫了一样猛地抽回手:你别这样!
那你要我怎么样?润生仰头盯着他,目光灼热:你都不问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不问我去哪儿了,和谁打架了么?
他自己把自己搞得一团污糟,现在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问出这种话。无名之火一下子就冲上了郁青的天灵盖:傅润生!
润生的嘴角古怪地翘了起来:你问,我就告诉你。
郁青攥紧了药瓶,避开了他的目光:那是你的事。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