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杨窕在说自己的经历时曾提到受孙庆生资助,那时韩律便猜测过杨窕父母双亡,经济上或许不宽裕,但从小优渥的生活环境,让他根本没有想到半工半读这一层。
哪怕是他身边家境不那么好的同学,偶尔打工也只是为了补贴一下不那么丰厚的生活费,与杨窕这样所有花费都只能靠自己的也不尽相同。
韩律又想起自己带杨窕去吃素食餐厅那日,如今想来,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是我没说,师兄不知道很正常啊。杨窕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实际上,再不打工我就要饿死啦,所以这可能就是人家说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吧。
韩律迅速反驳:你不是!
许多人为了面子,明明没钱还出手阔绰,将自己伪装成富二代的模样,实则贷款消费、坑蒙拐骗。
但杨窕不是的,无论是出行还是吃穿,他一直很节俭,若真要说有什么,他也只是想努力跟上普通人的步调,让自己与周围的人不那么格格不入。
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取收益,想让自己过得更好,这又有什么错呢?
杨窕没有接韩律的话,沉默几秒后继续道: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也有想稍微跟你保持一点距离。
韩律肩头一颤,想要回头,杨窕见状赶紧说:师兄你答应我的!
韩律只好又忍住,继续目视前方,问:为什么?
杨窕将自己那日在科室外听到的话一股脑全说了,但并没有提具体人名,他本意并不在告状或是让韩律去找那些人麻烦,只是陈述了事实。
在体制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韩律知道背后议论他的人一定不少,但他没料到杨窕会听到那些话语。
他放柔了声劝道:我们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就行了,没必要往心里去,更没必要因为他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
不是的。明知韩律看不到,杨窕还是闭上眼,将头埋在后座的靠椅上,闷声说,事实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什么?!韩律怀疑自己听错了。
事实就是他们说的那样,我确实喜欢师兄,喜欢了好久,和那些那些想要跟师兄在一起的护士们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杨窕吸了吸鼻子,声音全哑了,但我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我只是喜欢师兄而已,没想过要跟师兄在一起,更没有想过要通过师兄来获取什么便利。
他开了口才发现,向韩律表白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正如容乐语所说,他该给这段漫长的暗恋一个交代,他不奢望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但至少,它是那么漂亮美好的一颗种子,就算无法开出美丽的花儿,也不应该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腐烂。
杨窕想将它曝晒在阳光下,再制成标本,小心地埋藏回心里。
韩律在狂喜的情绪里抓住了杨窕话中的重点,问:为什么没想过在一起?表白过后难道不是都要等对方回复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
师兄!杨窕有些慌乱地打断他,我不想要答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喜欢却是一个人的。
在韩律开口的那一刻,杨窕甚至分不清自己更怕听到哪一种答案。
他坦白道:我一直很清楚,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其实哪怕是食堂二楼最普通的炒菜,对我来说也是高于平时饮食标准许多的消费。师兄穿的衣服都是我没有听过的牌子,之前我想给花生买罐头,查了查才发现,它的一个罐头能抵上我一天的伙食费。和师兄相处的这一个月,我真的很开心,但这样的日子,其实是我踮起脚尖,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够上的。
人不可能一直活在海市蜃楼里,恋爱对现在的我来说还是种太过奢侈的体验,比起恋爱,我更应该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赚钱,所以师兄,不要告诉我答案,让我至少体面一些。等我下车了,下次见面,我们就当做车上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古人所说的门当户对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比起相当的家世,这更代表着教育背景消费观兴趣爱好的一致。
杨窕深知这一点,因此在这次饶博涛介绍两人认识之前,他一直只想当一个台下的观众,看着他喜欢的那个人发光发亮。
韩律被杨窕的这一番话彻底震住了,直到后座的关门声传来,他才猛地回神,想要下车去追,但解开安全带时又停顿动作,脑中回响起杨窕的那一句体面。
这一个月来,他自认为为追求杨窕做了许多事,但原来,那些事在对方的世界里都是负担,又或者说是无形的压力,增加两人相处时间的同时,反倒将心的距离拉远了。
原来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杨窕。
在相处得十分顺利的那段时光中,韩律也曾许多次猜测杨窕对他是有感情的,可一想起对方两年前就有他的联系方式,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他又不那么肯定。
今天,仿佛一直盖在他眼前的纱被揭开,他终于将所有曾经的疑团都想清楚,却丝毫不觉得轻松。
他被喜欢的人表白了,同时,他也被喜欢的人拒绝了。
韩律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放弃,可在这个前提下,比起自以为是的追求,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停下来想一想,杨窕需要一个什么样的恋人。
他想让自己更了解杨窕的生活,而不是仓促地说了喜欢,在一起后又因为无法磨合而草草分开,那样对杨窕来说,只会是个更大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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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响起的铃声唤回了韩律的思绪,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他才猛然想起今天答应韩高逸与他一道去一个饭局。
附一心外科的一位主任家嫁女儿,相熟的同事和朋友都随了礼,但婚礼当天许多人因为工作没能到场,于是对方便另找了个时间,请大家吃饭。
韩律的老师严鹏也会去,还有其他几位附一附二的主任在,韩高逸有意要带韩律去认认人,早早就跟他说了时间,只是韩律最近为了杨窕的事心烦,没顾上日子。
好在这时也还不算晚,韩律挂断电话,立刻驱车前往酒店,他到时十八人的大圆桌上还差不少空位,但桌上已经开始上菜,韩高逸带他跟大家打了招呼,那位主任便道:小韩来了咱们就先吃吧,等他们来了再加菜。
大家笑着应和,一边聊天一边拿起筷子。
都是医生,忙起来几点能下班全是未知数,对于这种聚会吃饭也就没那么多规矩,先到先吃。
结果等到一桌菜全上齐,甚至都吃得差不多了,严鹏才姗姗来迟。
只比他早来一点的饶博涛打趣:我以为我肯定是最后的了,没想到还有严主任垫底。
你们不是说要喝酒吗?我回去停了个车。严鹏随意拉开一张空椅子坐下,招呼服务员给他上一组碗碟,又随口道,我回去停车的时候还遇上一小同学蹲在楼底下哭呢,我们院的职工楼,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谁的学生。
现在硕士、博士科研压力都大,医学生除了原本的科研压力、论文要求,还要实习、规培,准备各个阶段的职称考试,受不了压力从老师那儿出来就情绪崩溃的不少,在座除了韩律,全是博导、硕导,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时提起,有人便玩笑着多问了一句:哪个楼啊,我想想谁虐哭学生的可能性大。
三幢,就是东边最角落那儿。严鹏说完想起什么,指着韩律道,就前几年,我记得小韩还在那养过一只猫,特意嘱咐我们帮忙留意着点,就是那个位置。
韩律这顿饭上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忽然被点到名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严鹏在说什么,一个念头飞快地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心中一紧,也顾不上太多,放下筷子便转头问:老师,你看到的那人是不是微胖,穿着白色外套,深灰色运动裤。
严鹏见他神色认真不像玩笑的模样,低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点头:好像是的,怎么,你认识?
嗯。是我一位朋友。韩律站起身道,李主任,不好意思,我有点担心那位朋友,想去看看。
今天做东的李主任自然不会为难他,笑着摆了摆手:是你朋友啊,那你赶紧去吧,好好安慰一下,论文写不出来就等等嘛,年轻人不必给自己那么大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