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泽却不敢让母亲知道这件事。
她几乎可以想见,如果被母亲知道她喜欢上了一个毫无出身的宫女,这个女孩的下场会是如何。
但少年人的爱总是轰轰烈烈,又岂是想遮掩便能遮掩的住的。
两人三番四次的幽会,天泽固然无人敢问,但小宫女却已经被有心人盯上。
终于东窗事发之时,天泽匆匆赶到,却见自己心爱的姑娘已经被打的气息奄奄,身上浅色的纱裙,已经被鲜血染红。
向来温和的少女目眦欲裂的挡在了自己的姑娘身前。
谁再敢上前一步,我杀了他!
你要杀谁?冷冷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声量不大,但已经叫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登时跪倒一片。
天泽的心中一片冰凉,却仍是直直的站着。
天凌从朱红色的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桃夭一干人等。
君王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走过天泽的时候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随从搬来软榻,天凌好整以暇的坐下,略带倦意的问,怎么回事?
立刻就有人上前交代事情经过。
而天泽始终盯着自己的母亲,在她冷然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小宫女身上时。
她指向众人的剑便立刻回转,牢牢地架在了自己颈侧。
母上若要取她性命,女儿即刻自裁。
在着万分危急的时刻,天泽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任何可以抵御母亲的东西。
所谓名利地位,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是天凌给她的。
但她还有自己的肉身可用,
她是仲朝唯一的皇太女。
软榻上的女人不知是无奈还是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就像大人看哭闹的孩子。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天泽咬牙,宝剑在自己的颈侧上划开一个小口,不试试怎么知道?
天凌叹了口气,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妥协了。
但女人只是冷冷的看向自己倔强的女儿,那你就死吧,你死之后,我保证她不会死,不仅不会死,还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女人声音中的冷意让在场的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
天泽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从女人森冷的眼神里,她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情。
是的,天凌既不受人威胁,也并不在乎她的生死。
就算她死,也救不了自己的爱人。
天泽手中的剑颓然落地。
其他人退下。桃夭示意下人们赶紧退出去。
不多时,偌大的院子里,便只剩下他们四人。
天泽缓缓的跪下。
威胁无用,便只剩下哀求。
我求您,求您不要杀她
向来在母亲面前冷漠寡言的女孩,第一次如此卑微的哭求,试图求得皇帝的仁慈。
而天凌仍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痛哭的女儿,淡淡道:你不该这么说话。
天泽哀哀的看着她。
天凌平静道:你是天家的子嗣,日后要继承这百年基业的人,怎可如此儿女情长?
天泽从母亲的语气里听不到任何松动的可能,此时她终于绝望。
眉目漂亮的女孩慢慢直起身,冷冷的瞪着女人,最终冷笑道:你以为,我想做你的女儿?
但这句话,却似乎取得了更好的效果。
天泽第一次在母亲脸上看到了恍惚的神色。
但那恍惚却不是对她的。
而是好像穿过她,落在了某个已经不存在的人身上。
但也只是一瞬间,女人便回过神来,淡淡的看她一眼,现在,回你的东宫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宫门一步。
她突然错转的话风让天泽愣了一瞬,却仍是不忘自己的爱人,那她
天凌闭上眼按住额头,你现在如果不走,朕马上就处死她。
天泽立刻明白了天凌的意思,恋恋不舍的看了小宫女一眼,女儿告退。
她刚走出院门,天凌便对桃夭说,去找太医,治好她的伤,留在你宫里任用。
在一旁侍立的男人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是,陛下。
回到永泰殿,天凌又批了一会折子,便觉身上酸痛,她如今年岁也大了,保养再好,也终是不比从前。
脑中不自觉的闪过天泽的脸,却又与更为悠远的记忆重合。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外面传来内侍的通报声,桃夭施施然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陛下,那小姑娘已经无碍了。
嗯。天凌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见他不走,还有何事?
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桃夭笑了笑,只是很久没看到您这么心软了。
退下。天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桃夭立刻行礼退下。
金碧辉煌却又毫无人气的大殿里,又只剩下她一人。
天凌放下笔,慢慢的靠在椅子上。
是的,她很久没有这么心软了,上次,还是怀着天泽的时候。
天泽不过是她怀来安慰与麻痹落星的武器,在落星死后,合该拿掉的。
但她却没有那么做。
或许是因为天泽的危险性远不如她的母亲。
但更重要的,应该是出于某种遗憾的弥补。
在行刑前,天凌曾想过,去见落星一面。
但她最后没有去,因为她清楚,如果见了落星,自己一定会心软。
天凌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跃动着的灯火,那美丽的火焰通过精美的灯罩,灼烧着她浅灰色的瞳孔。
她的眼睛因为经年累月的长时间批改奏章已经不太能看的清楚了,她的身体虚弱,早上经常头晕到起不了床。
而这些,除了经常给她诊治的太医外,无人知晓。
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位端居金座,似乎如此时的仲朝一般强盛如烈日般的帝王,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这是理所当然的。
帝王不能对人示弱,国家需要的只有一往无前的意志,而非孱弱不堪的身躯。
你要先把你的心挖出来,摔在地上,然后踩着万人的尸骨,爬上那个独一无二的宝座。
天凌望着窗外冷寂的月。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她越发频繁的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她小时候算是个听话的孩子,但也如此时的天泽一般,不喜欢自己的父亲。
她的父亲严厉,不近人情,甚至是残忍。
他的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他会因为宫人打碎了一盏灯就叫人把他拖出去活活打死。
她的母亲出身并不好,因此在父亲身体垮掉之前,并没有人认为她有希望继承大统。
天凌并不在意,她也不稀罕那个位置,那时她最大的愿望是等长大了,带着母亲搬出宫去,做个闲散的亲王。
她的母亲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总会望着父亲朝堂的方向发呆。
娘在想爹吗?年幼的天凌曾经好奇的问过。
女人只是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额发,没有说话。
十二岁时,天凌的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从母亲的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