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么,少年挑眉嘲讽,这么晦气的名字,你爹娘可真是别出心裁。
鹿辞木然地呵呵干笑了两声,又问:那你可知我所犯何罪?
真有意思,少年像看白痴般看着他,连二审都没能从你嘴里审出来的东西,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鹿辞略有些失望,但听这少年反复提及二审一词,不免好奇:你说的二审是何意?还有,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少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虽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也并未藏私,勉为其难将他所知大抵说了一番。
人间大陆以南有一片被称为无涯苦海的险恶海域,其上有座黑岩岛名为悬镜台,而他们现在所处的牢狱便是由这岛上的黑岩山挖凿所成,被称为悬镜苦狱这也就是为何鹿辞醒来观察四周时总觉得自己身处岩洞,因为这些牢房的确就是岩洞。
悬镜台建成至今,已是关押过天下众多重犯,凡是涉嫌命案之人都会被押送至此,而他们最终的结局大多非死即疯。
至于为何非死即疯,乃是因此狱有三道判命审,方才少年反复提及的二审便是其中之一。
判命审第一道为问审,即以盘问为主,算是道开胃菜,不过此处犯人性子大多恶劣狂妄乖张不羁,问审对他们而言形同儿戏,所以通常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俗话说先礼后兵,这问审不过只是礼,而紧随其后的兵便是判命审第二道刑审。
顾名思义,刑审乃是以刑具拷问替代口舌盘问。
据从前受审的犯人所言,那些刑具之可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弄不来,所以大多犯人都是在二审期间招供,能把整套刑具撑过来还抵死不认的寥寥无几此身原主宋钟便是其中之一。
据少年所言,当时宋钟被拖拽回来时已经浑身是血没了人气,无人相信他还能苟活当然,他也的确是死了。
至于最后的第三道审,那便至今也无人知晓它到底是什么,因为被带去三审之人没有一个清醒地活着回来比如毒蛛,虽留了条命在,却也已是疯傻失智难以沟通。
没能回来的全都死了,活着回来的全都疯了,这使得还未经历三审之人根本无从打听这终审究竟是何种审法,只知它必是凶险万分,非常人所能想象。
鹿辞本是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听少年叙述,此时听罢,最后一口馒头也吞咽了下去,脑中飞快地将少年所言整理了一番,不禁有些困惑。
前世的他虽然一直生活在师门之中,不曾真正踏足人间大陆,但其师门历代师兄师姐所建立起的消息网却覆盖世间各处,而从他们从前传回的无数讯息中,从未出现过任何与悬镜台或是悬镜苦狱有关的只字片语。
这是为何?
是因为这座牢狱不够有名?还是因为它刚刚现世不久?
思及此处,鹿辞忙问及这悬镜苦狱是何时所建,启用了多久,一问之下顿时错愕万分此狱乃是在他身死之年建成,而启用至今竟已有十年之久!
这也就是说他竟已死了十年?!
鹿辞心下骇然,但也知道目下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定了定神道:你说你曾劝过我,劝了我什么?
少年抬了抬眉:劝你招供保命啊。
鹿辞有些茫然,一时间没能明白这劝诫有何意义。
若说罪名不重,为免受刑而死招供保命固然可行,可据他所言这悬镜台关押的都是涉嫌命案之人,所谓杀人偿命,招供又如何能保命?难道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想着,他看了看这少年毫发无损的模样:你招了?
少年背靠牢门以手枕头,洋洋得意道:来这第一日我就招了,一审都没用上。
鹿辞追问:你犯了何罪?
少年不以为然道:杀了个败类。
鹿辞并未深究他口中这败类到底是好是坏,只是疑惑道:杀人偿命乃律法所定,招了不也一样是死?
那可未必,少年狡黠一笑,若是在寻常牢狱,这罪名一旦坐实自然没有活路,但在这悬镜台,只要你别在那三道判命审中丢了性命,就还有一线生机。或者还不止是生机。
悬镜台不同于民间寻常牢狱,不会在定罪后将犯人分别行刑,而是每三年一次集中处决。
虽说是处决,但其形式更像是一次试炼,过程极为凶险,但只要留到最后未死便可获得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前尘过往尽数不计,身负之罪一笔勾销。
对于犯人而言,这相当于通过角逐争夺一次赦免,故这处决也被称作逐赦大典。
少年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不免令鹿辞有些匪夷所思: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你亲身经历过?
那倒没有,少年懒懒道,但我认识一个在逐赦大典中胜出之人,如今境况岂止是重新做人?那简直是风光无限
说着,少年眼中竟还露出了几分艳羡,仿佛对他口中之人现在的生活充满向往。
鹿辞正要继续开口,忽听一阵脚步声从甬道尽头传来,少年立即警觉偏头,鹿辞也贴上牢门往那方向看去。
甬道既长且暗,脚步声回荡其中步步逼近,不消片刻便有两名身穿甲胄手扶刀柄的狱卒出现在二人视野之中。
少年一看,了然笑道:啧,你的三审来喽。
果然,那两名狱卒眨眼间便已行至鹿辞牢前,停步开锁拽下铁链,也不进来拿人,只立在门外冷冷唤道:出来。
鹿辞虽还不知这身子的原主究竟犯了何罪,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遂也未作耽搁,撑地起身步出牢门,跟着狱卒往来路行去。
路过隔壁之时,他偏头看了少年一眼,只见少年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懒懒散散提醒道:记着我说的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鹿辞收回目光,心中不由苦笑:我倒是想招,可到现在连这原主究竟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拿什么去招?
跟着狱卒走出一段后,鹿辞渐渐发现这条甬道并非笔直,而是形似一道弧线,且似乎极长,走了许久还未见尽头,叫人甚至怀疑再这么走下去迟早要兜回原点。
脚上锁链沉闷的摩擦声逐渐被狂乱的风声取代,迎面灌入的凉风吹得鹿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知出口终于是到了。
甬道出口呈拱形,果然像是山洞洞口,此时乃是深夜,外头远处一片漆黑,只近处两侧有火光晃动。
鹿辞跟着狱卒迈出,稍稍缓了片刻才适应周遭的黑暗,而后左右一看,顿时生生被震撼了一下。
他们此刻所站之处是一座巨大黑岩山的半山腰,这岩山呈台状,自下而上分为数十层,像是梯田,又像是一只无比庞大的黑色螺蛳。
一条宽大黑石阶笔直从山脚通往山顶,石阶两侧每隔十几阶就有两个拱形洞口,以石阶为轴左右对称,鹿辞身后的出口就是其中之一。
鹿辞看向正对面洞口,脑中略一勾勒,便已明白方才走过的甬道为何是弧线而非直线这甬道是从石阶一侧围着岩山挖凿一圈而成,仿佛一根弯曲成环的芦苇茎嵌在山岩之中,首尾皆有出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