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之吉安
恒昇乐康
姬无昼屏息凝视,目光随着那行云般的笔划流转,直至最后一笔落成依旧久久未曾眨眼。
如月之恒,如日之昇。
生辰吉乐,永世安康。
原来今日竟是我生辰么。
正出神间,远空几行灵鹤衔花枝而来,绕过漫天流萤盘旋而下,纷落于春眠树顶,清脆啼鸣伴着千万花瓣散落,仿若贺寿连声。
周遭林间不计其数的灵鹿缓步而出,鹿角簪花成簇,在镜池周围驻足轻轻俯首,似是遥叩芳辰。
姬无昼静静望着,只觉眼前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那样的如梦似幻。
转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先前数月鹿辞锲而不舍的反复尝试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不是心血来潮的突发奇想,也不是因不能酿酒而起的胡作非为,而是为了今日,为了此刻他眼前所看见的一切。
无论是灵蝶舞翅还是流萤化字,无论是仙鹤衔花还是灵鹿俯首,都非是一朝一夕间促成,而是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后才终于得来的结果。
渺远笛音仍未停歇,而此时听来已是渐近渐近,竟像是从身后林间传出。
姬无昼回眸望去,果见鹿辞一面吹着伏灵一面信步而来,眉眼弯起嘴角含笑,及至近前双手朝前一拱:恭祝师兄生辰吉乐,愿师兄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迎着那灿若星辰的眸光,姬无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心头千言万语翻滚了一遭又一遭,最后却是只憋出了一句:你怎知今日是我生辰?
鹿辞笑道:自然是问师父的,他那里不是都记着吗?
说完,他又忽地显得有些失落:不过只可惜,我也就只能给你过这么一次,明年这时候你就要离洲了。
姬无昼没有说话,回眸再次看向了那梦境般的盛景。
其实,一次便已足够。
往后余生,我大概都不会忘记今夜。
鹿辞兀自遗憾了片刻,复又打起精神道:对了,你要许个愿吗?比如以后离洲了可有什么想做的?
姬无昼认真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道:没想过,你呢。
我吗?鹿辞抬眉笑道,我想做的那可就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
姬无昼道:比如开个酒肆?
鹿辞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还记着那日在门外听见的闲聊,不由苦笑道:那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就像吕师兄说的,我要是真开个酒肆,岂不就只能用来招待仇人?
姬无昼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忽而像是喃喃自语般轻声道:也未必。
这一声微不可闻,鹿辞根本丝毫没能察觉,而姬无昼却也未再多言,只静静凝望着眼前一切,像是要把每一分每一毫都深深印入眼底,烙在心间。
第67章雨恨云愁
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其后的日子里,鹿辞依然会每日去藏书阁抄写酒方,依然会时常拉上姬无昼与其他同门一同前去诸岛,依然会以笛音驭灵,时不时派灵鹿大清早去扰师父清梦,或是半夜给童丧送点吃的。
少年人总觉光阴漫长,从不觉得那有多么珍贵,惯来肆无忌惮地尽情挥霍,潇洒地以为永远不会有叹惋之时。
而光阴,就在这样的不经意间悄然流逝。
不久之后,洲中迎来了新一年的分房之日。
这一回,分房的过程再没出现任何岔子抓阄刚一结束鹿辞就找上了抽到姬无昼的同门,与他私下里交换了手中名签。
当鹿辞抱着自己的一应杂物迈入新住处的房门时,几乎每根头发丝都透着得意,忍不住浮夸地对着屋里的姬无昼调侃道:哟,这么巧又是和你一屋,咱俩这是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
正在铺床的姬无昼闻声抬头,默然无语地看了他片刻,随即竟忽然抿唇轻笑了起来,笑意中三分看破不说破的默许,三分你说什么都对的纵容,剩下的满是由衷欣然。
结果他这一笑不要紧,却令鹿辞一时间看傻了眼,他就那么抱着满怀的杂物呆立原地,半晌未有动作。
这么久以来姬无昼一直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仿佛任何人事都无法令他那不动如山的俊美容颜染上温色。
这还是鹿辞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真切的笑容,看着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冰消雪融般漾起暖意,看着那一贯紧抿的唇角微微弯起柔软的弧度,鹿辞一不小心便看入了神,久久未能回魂。
再往后的日子里,秘境中年长的师兄师姐们一个接一个离洲而去,而年幼的师弟师妹们却一个接一个顺水漂流而来。
别离的愁绪与初见的欣喜接连不断地交织上演,演过春花烂漫,演过夏蝉声声,演过秋叶满地,冬雪皑皑。
终于,又一年草长莺飞之时,姬无昼离洲的日子也已近在眼前。
根本无须师父提醒,鹿辞便早已意识到了那日即将来临,于是在那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常常会不自觉地发呆走神,悻悻然闷闷不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而无论他想些什么,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就仿若东逝之水终难阻,季末之花终难留。
离洲的前一晚,姬无昼很早便回到了屋中,但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照旧如往常一样做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鹿辞坐在榻边默不作声地盯了他许久,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将手中诸事一件件完成,却一直没开始准备包裹行装,终于还是没忍住心情复杂地提醒道:明天就要走了,不收拾收拾东西么?
姬无昼闻言看了他一眼,随即冲着角落抬了抬下巴:收好了。
鹿辞顺着他的目光往角落一看,见那处只不过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旧木箱子,又转头看了看屋中丝毫没有变化的一应摆设,奇怪道:你都带了什么?你这些东西根本都没动啊?
姬无昼不甚在意地掸了眼屋中那些在旁人看来无比珍贵的藏品,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些都用不上,只带了要紧的。
鹿辞闻言纳闷,一时半会真想不出对姬无昼来说要紧的会是何物,但又不好还上纲上线跑去翻箱子看,只得缓缓点了点头,再然后便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其实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乱七八糟堆在心里,到了嘴边又觉无甚紧要。太过沉重压抑的话题他不想提,故作轻松打趣他又实在挤不出个恰当的表情,故而憋来憋去也没憋出个所以然来。
直至夜色渐深,姬无昼料理完手中诸事洗漱回来准备熄灯,鹿辞这才闷闷哦了一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时至今日,他总算是理解了当初吕师兄离洲前略显悲观的那番感慨:平日里相处时总以为时间还很多,仿佛永远不会走到尽头,可真当离别将近才会蓦然惊觉原来昼夜往复四季更迭皆不过只是弹指挥间,回首望去那般短暂,短暂到稍纵即逝,短暂到来不及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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