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霍岚一听更气了,扬手就要打他,被云妙晴拉了一把才恨恨作罢。
那老头儿见来人之一很有些凶,像是不太好惹的,稍微瑟缩了一下,才又回嘴道:你这女娃瞪我做什么,老头儿我这把年纪了,就图点钱,又不图你们别的,告诉你们这些也是看你们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好心帮你们。
再说了,别说是你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家,哎哎哎,就那个,看见前面巷子口走过去那个穿灰衣服的人没有,他原先还是哪里一个地方的县丞来着,上月钱花光了,把他老婆卖去了妓馆,一开始哭哭啼啼好不舍的,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
前方巷口,一个男子喝得醉熏熏的,怀里还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两人说话口音完全不同,显然那女人并不是他原配娘子。
入城费收的那么高,一天也未必能进来一个人,那老头儿大概无聊的很,难得跟人聊开了便叨叨叨个没完。
我跟你们说,现在这城里头干什么都贵,除了少数几个特别有钱的,时间久了哪个撑得下去?那些个举家迁来的世家富户,等钱一花完还不是把他们的大老婆小老婆女儿孙女往妓馆里一卖,这样女的不至于饿死,男的呢少了几张嘴吃饭,隔三差五还能从她们那儿讨来些钱花花,多好的事啊。等你们在这城里待久一点就习惯啦,这年头能活命就别挑挑拣拣的了。
我呸!霍岚啐了一口,忿忿道,这么好的事那些人作甚么要卖老婆卖女儿?怎么不把他们自己卖进去?
云妙晴脸色亦是有些发青,却还算冷静道:你刚才说的这是一,那二呢?
二嘛那老头伸长脖子朝右后方扬了下下巴,喏,这种棚屋,三十文钱一晚,想住也行。不过我得提醒你们,就算是住这种棚屋你们也要想办法弄点钱,不然等交不出钱的时候就会有人过来把你们赶出城,那些个官差可不像老头儿我这么好说话。
老头说的棚屋跟岷州那些城外村头的差不多,四面豁风,也就能挡挡雨,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是在城里面的,比城外安全一些。
说起城外,方才霍岚跟云妙晴进城的时候,溧汶城外的流民全是露天席地挤在一处。岷州那么穷的地方,当地官员好歹还给逃难过来的百姓们搭个屋棚,帛州刺史竟然嫌贫爱富到这种地步,城外的人没有钱,他就连个屋棚都懒得给人搭!
云妙晴神情愈发阴沉起来,当即二话不说牵起霍岚便走,身后那老头儿扬声喊:哎你们不住吗?你们现在嫌贵,等再过阵子城里住处越发紧张,就是这个价你们也住不到啦!
气死我了!霍岚一脚踢在路边树上,合抱粗的大树被她踢得直颤,树叶沙沙落下好多片,我还以为这里不打仗,应该是个能收留难民的好所在,没想到这些当官儿的比禽兽还不如。
帛州刺史仗着朝廷无力监管,竟连这种难民财也敢发,我一定要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云妙晴也气不过,她牵着霍岚走过半座城,来到溧汶河边。
溧汶这座城最早便是因为溧汶河得名,溧汶河从城中流过,将溧汶城分为南北半城,河边从前就有许多青楼花坊,现在又增添了一大片,即使是白天,这里也熙熙攘攘,到处都是醉生梦死的人。
可恨的不只有当官的,还有这些一脸麻木之辈。
霍岚这下连骂也骂不出来,有些难受地勾了勾云妙晴的手指: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先花点钱找个地方住?
不用,咱们先去青光书院。云妙晴带着霍岚走过一座高高的石拱桥,来到城南。
离开河边那些妓馆之后,再往南走,眼前景象与霍岚先前所见又有不同。这里一条街半边都是客栈,另一边则有许多茶坊书肆,往来行人都做书生打扮,仔细看甚至还有女子混迹其中。
霍岚路过一家茶楼,好奇地朝里张望,几名书生坐在一处,正为一个辩题争得面红耳赤,另外一边忽然响起一阵叫好声,那是有人接了个绝妙的好对子,赢得围观人群的一致赞赏。
云妙晴在一处小摊前停下,买了一张拜帖,问人借了笔,端端正正写下自己的名字,又领着霍岚七弯八拐走了许久,青光书院的匾额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书院依山而建,虽然不是那种绵延千里的大山,可整座山全是青光书院的地盘,远比霍岚想象的要大得多!
沿青石台阶拾级而上,道路两旁的小路延伸出去又有许多房屋,内里时不时传来诵读声。再往上去,山顶有一处足可容纳上千人的空旷场地,正前方设有一处高台,云妙晴指着那处高台为霍岚介绍道:每月逢五,书院便会安排大儒在此公开讲学,那些没能考入书院的求学者也可来听。昨日十五,应当刚讲过,下次二十五的时候再带你来看,那场面可壮观呢。
霍岚方才一路走来,被这浓浓的求学氛围震撼到说不出话,这里不仅和城北的颓唐不同,和她走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这样大的讲学场地仅是看着就让她心头激荡,不知开讲时又该是何等景象。
按说她都在京城住了大半年,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眼前所见种种仍教她眼花缭乱。霍岚呆头呆脑跟在云妙晴身后,恍惚间看见云妙晴将拜帖递给了一个小童,片刻后那小童又一次来到她们跟前,张嘴说了句什么,然后她们便又开始向里走。
这里似乎是一处内宅,比先前走过的地方更加清幽,习习凉风吹拂着道路两侧的竹林,若有似无的花香随风萦绕鼻尖。半柱香之后,两人跨过一道拱门,一座小屋出现在她二人面前。
屋子门窗大开,内里一应陈设从外面均可看得清清楚楚,总共不过几个书柜,一方矮桌。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跪坐在桌后,正在烹煮一壶好茶。
云妙晴率先迈入房中,双手交叠对老者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口中唤道:老师。
老师
老师?!
云妙晴叫这人老师?!!!
从岷州到帛州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霍岚猜测过无数次云妙晴跟徐炳昌之间的关系,最大胆的想法也不过徐炳昌是云妙晴的外祖父,她甚至纠结了好久如果见了面,徐炳昌为云妙晴母亲的事对云妙晴冷眼相待,她该不该替云妙晴出头反击。
结果这二人居然是师生?他们早就认识而且还相处不错?!
要不是有外人在场,霍岚就要去狠狠咬一下云妙晴的耳朵,问云妙晴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告诉她。可惜场合不便,她只得将这笔账先记在心里。
妙晴啊,好久不见。徐炳昌微笑着招呼云妙晴在他对面坐下,又抬眼向霍岚看来,这位想必就是传言中那位平章太子的遗孤了吧。
霍岚本待在云妙晴之后对徐炳昌介绍自己,没想到徐炳昌竟径直问起了她,还连她是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也是,她跟云妙晴的通缉告示都贴出来好久了,徐家此次虽未受牵连,但因着有徐慕贞这层关系,总归有点尴尬,不至于对她跟云妙晴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
霍岚称了声是,学着云妙晴的模样对徐炳昌行过礼,等徐炳昌点头受过才挨着云妙晴坐下。
转眼你我一别都有十年了,你跟这位霍岚小友在京城做得好大事,我可听了不少你们的传闻呐。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教老师看笑话了。云妙晴笑着拿起桌上竹夹,接替徐炳昌将那壶茶烹煮完毕。
能把朝局搅得天翻地覆,哪里是小把戏。你父亲要是知道你现在的本事,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徐炳昌端起云妙晴给他倒的茶,吹了吹面上的浮沫,嘬上一小口,唔了一声放下茶盏,对云妙晴畅快道:这茶还是你煮的有味道,旁人烹出来都不是这味儿。
霍岚在一旁听着越发迷糊了。瞧这意思,徐炳昌对云妙晴的父亲好像没什么不满,提起云知邈也是一副颇为熟稔的语气,可云妙晴父亲不是拐走了徐家大小姐吗?他害得徐家失信于人毁了婚约,按理说徐家人就算能接受云妙晴这个外孙女,也应该讨厌他这个父亲不是么?
大约是她迷茫得有点过于明显,徐炳昌哈哈一笑:怎么,妙晴跟慕贞没告诉过你当年的事?
我听说过一点儿,可是霍岚迟疑道,可是怎么好像跟我想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