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漆皮鞋的伊集院,回家带他出门换了双漆皮鞋。
风早婆婆说伊集院不喜欢漆皮鞋,因为伊集院觉得穿漆皮鞋看上去像是装腔作势的管家。
慈郎将线索串起来,惊讶地看着伊集院,几乎有点儿语无伦次:漆皮鞋那个,你回家换衣服的时候,就想到了有可能会发展成后来那样吗?
伊集院没有否认。
可以教我吗,慈郎像是抓住了希望,怎样判断人心,教我一点就好。
伊集院看向他的目光,似乎带有一丝兴味,声音却还是冷漠:教你不是不行,虽然很可能教不会太多。但是,你确定你要学吗?
慈郎不明白这个问题,当然是想学才说要学?很可能教不会太多这句,更是激起了慈郎的胜负心。
他毫不退怯地与伊集院对视,恳切道:我一定会用心学的。
伊集院一针见血地指出:所谓判断人心,其实就是,根据对一个人或者一类人的了解,结合当下情况的外界因素考虑,在这个人或者这类人可能采取的所有举动中,判断出可能性最高的几个。
说到这里,伊集院更深地望向慈郎眼底,那双黑眸仿佛早已看穿了他,冷静地问:即是说,在任何情景面对任何人,都要想到最坏的情况。例如今晚,你能在走进便利店之前,就设想老板可能会趁你不能说话污蔑你吗?你做不到,你不会这样过分地揣测别人,尤其是一个在你屡屡碰壁后给了你工作的人。退一步说,就算你用心学,改变本性,变得能做到了,你真的想变成那样吗?
慈郎垂眸避开视线,无话可说。
伊集院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做不到。
他想变成那样吗?本心来说,确实是不想的。
可是,他不就是因为没有变成那样、没有改变本性,不够警惕,才沦落到坐牢的吗?
已经受到这么惨重的教训,他还有什么资格说不想改变本性?他的本性,不是早就被社会大肆嘲笑,彻底否定了吗?
这时,他忽然听到伊集院说:你没有做错什么。
震惊的慈郎抬头看向伊集院,伊集院的神情却很平静,就好像只是说出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伊集院像是没看到他的错愕,依然平静地说:你很聪明,拥有足以证明学习能力的学历,虽不老于世故,但也不缺乏社会常识,品性正直,心性坚韧。你并不是一个有多异于常人,以至于无法被社会接纳的人。即使对爱人专一到了盲从的程度,非要说是缺点,那也是个人私事。如果你遇到一个,不说好人,一个有私心的普通人,都不会被设计到入狱的地步。
你只是运气不好罢了,不需要为此否定自己。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没出息地哭了起来,虽然没出声,不至于彻底丢脸。
整整四年的牢狱生涯,没有自由,比起犯人的尊严和隐私,监狱的安全才是重要的,所以搜身、脱衣受检、任何小事都得打报告获得准许,是他每天都必须面对的日常。
因为是上过电视的名人,是被女人骗钱的无能男人,所以被狱友嘲笑更是家常便饭。
但比起这些,更难忍受的是犯人间那种将犯罪视为等闲的氛围,犯了什么事进来的是交流必问开场白,即使是没有实体伤害人的经济犯,眼眸中也透着令人不适的贪婪和不甘。
以前,慈郎还觉得不能歧视出狱的犯罪者,毕竟他们已接受了惩罚,应该允许他们重新开始。然而讽刺的是,亲身进了监狱,每日和犯人相处后,他反而觉得对这些人再警惕防备都不为过。或许他过激了,可就是无法阻止自己这样想。
支撑着他度过四年的,就是一个信念:他和这些人不一样,他没有犯罪。
但是牢狱生活的每一天,都像在全方位对他尖叫:你是一个罪犯。
甚至出狱之后,拜媒体和这张麻烦的脸所赐,每次被人认出来,都像在大声告诉他:你在社会眼里,和那些人一样,都是前科犯。
然而现在,伊集院对他说: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没有做错什么。
是真的吗?他真的可以被允许这么认为吗?
他看着伊集院,伊集院没有给更多回应,但伊集院好像光是像这样存在在这里,就足以让人安心了。
用纸巾把脸擦干,慈郎镇定了情绪,把思路好好整理一番,不再纠结前事,问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问题:伊集院君,那天你救我,付出了多少钱?还是用钱无法衡量的人情?
伊集院眉心微挑:零円。
怎么可能?
慈郎郑重强调:伊集院君,我知道我很可能一辈子都还不起,但我还是想知道。
伊集院淡漠道:你把伊集院财团当什么了,从那种小组织手里要个人,还需要付钱?
这么狂妄的话,听上去好像很有可信度。
慈郎却执着地继续追问:即使没付钱,也不可能一点代价都不要。那位村田社长不是有器量的人,否则也不会只追着我不放。他们一定有想从你这里得到的帮助吧。
只?你关注着那个政治家的动向?伊集院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从慈郎的用词中猜测道。
慈郎犹豫着摇了摇头:我没有特地关注,只是看到了宣传。
伊集院闻言了然。
那位政治家,背后的靠山近年正得势,所以他也混得风光,正预备参加明年的东京知事竞选,从上月底就大张旗鼓地满东京宣传,慈郎看到的应该是相关宣传品。
伊集院思索片刻,简单答道:借贷公司追着你不放,一是泄愤,二是做出村田组没能力报复那个政治家,只能拿你泄愤的表象。
他们要对那个政治家下手?慈郎闻言一愣,随即想到关键,他们会找你帮忙?你没有必要
伊集院打断他,似乎否定道:我为伊集院财团负责,不会做无谓的事。就算我出手,也只会因为有利可图。何况局势不明朗,仅是那种杂鱼,还不够格让我感兴趣。
果然伊集院很厉害。
大概不会连累到伊集院,意识到这个,慈郎放下心来,又想起:那么我的债还是跟借贷公司的?
如果伊集院不是把他买回来的,那先前的债务,还是存在于他和借贷公司之间。
这样或许更好,虽然内心是一分钱都不想给那个借贷公司,但法律明文判决自己有还款责任,所以还是会努力赚钱还。
不过,就算余生都还不清也不会自责,毕竟又不是自己借的钱,而且借贷公司的行为一直很恶劣。
那个已经转给我了。伊集院不在意地说。
慈郎愣了:所以
伊集院帮他补充完整:所以你欠我六千万日元。
债主变成伊集院,感觉瞬间就不一样了。
他欠伊集院六千万。
压力和动力像是同时发生的地震和海啸,让慈郎非常着急,要怎么还上六千万?他拼命想起办法来。
在监狱时,他们每日工作是做玩具,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突然又风靡跳跳虎玩偶,他们几乎每天都在给半完成的跳跳虎布套里填充公仔棉,再缝上同样用公仔棉填充好的尾巴和耳朵。
那或许他可以接玩具散工来做?
或许附近有便利店可以打工?但只能接受白班安排,似乎会给店主添麻烦。
或许可以跟风早婆婆学织毛衣,放在网上卖?
不知想了多久,久到伊集院把文件都看完了,冷淡提醒:该睡了。
但伊集院抱着他睡着时,慈郎还在思考还债的方法。
窗外渐渐下起了雨,敲打在玻璃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慈郎迷迷糊糊地想,外面现在一定很冷,毛衣会卖得好吧。
听着雨声,在温暖的拥抱中,他不知不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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