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愿不愿意来我外婆家住几天再回去?
冯周说完,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不想来也没关系,我......
虞少淳连忙应下:想去啊,怎么不想去!
第104章
冯周外婆家离市区不算近,坐大巴车得要三个多小时。
两人赶的是最后一班车,车上没有多少人,都是趁着周末去看望家人的社畜,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抱着手里的包,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虞少淳带着几分浮夸地小声惊叹:哇,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巴车吗?
少装,冯周说,之前艺术节的时候你明明坐过。
不一样。
他和冯周咬耳朵:这是去见家长的。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望向远方,夕阳沉在地平线以后,深蓝色的幕布与橙粉色的相接,晕染出一片不清不楚的杂色。
虞少淳看了半晌,忽然伸手给他比划:你看这个构图,是不是特好看?
冯周不懂所谓构图,但他说好看就是好看,于是点点头。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他看着小学霸眼里写得分明的懵懂,笑了笑,放下手。
冯周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从哪能学到这些?
什么?
我的意思是,他又重复道,从哪能学到构图?
虞少淳看着他:你怎么这么逗。
冯周一脸严肃:我认真的。
这个不是在哪学,他说,这是艺术,得悟,悟透了你就懂了。
这么多学科冯周没一个偏科的,唯独艺术这个加点上基本加了个寂寞。
他歪头看了半天夕阳,也没琢磨出构图到底美在哪,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叹气干什么?
我看不明白,冯周说,有点难受。
虞少淳伸手揉了把他的头:不难受,有什么可难受的?
因为出现了我知识储备以外的东西,所以有点难受。
他从小就是个不愿意打无准备仗的人,如果什么东西超出了自己所能理解和掌控的范围,就一定会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虞少淳思考片刻,问他: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有强迫症和洁癖吗?
可能因为我妈冯青青吧,他说,她是个强迫症加洁癖,所以我也是。
虞少淳摇头:不光是因为这个。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你对自己的要求太严格了,他说,所以你才会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完美,这才是你的病灶。
冯周垂下眼:或许吧。
他看着眼前人柔顺的黑发:一直高度绷紧神经不累吗?多少休息一下吧。
冯周不说话,把目光也投向窗外。
飞鸟从地平线上掠过,留下一排墨色的影子。晚风从半开的车窗中吹进来,发丝拂在脸上,有些痒。
半晌,他才轻声说:我也想休息,但是停不下来。
高强度的生活早就把他的神经挤压再挤压,直到蕴含了极大张力的一小段,堪堪系着将断未断的理智。
那就从现在开始学着放松,虞少淳说,你这样下去高三会更累的,到时候可没有我给你做心理辅导。
嗯?
冯周捕捉到最后一句话,微微眯起眼:为什么不能做?
虞少淳看着他的眼睛,忽地想把家里的打算和他说了,可话到嘴边又是一滞,只化作一声叹息。
我的意思是万一呢。
冯周看了他一会儿:你有秘密。
是啊我有秘密,虞少淳嬉皮笑脸地伸手把他的腰一搂,这个秘密你不也知道吗。
什么?
我喜欢你的秘密啊。
虽然车上没几个人,他俩说话的声音也很小,但冯周依旧再次被他的直球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说过很多次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可以不用说这么多遍。
已经很明白你喜欢我了,但我怕自己不够好,消磨你的喜欢。
虞少淳偏不,低着头凑在他耳旁,挑衅似的又说了句喜欢。
他总觉得自己说多少遍喜欢都不够。好像只要自己再多说几次,就能把这十多年来家里人和周围人欠他的爱意全都弥补回来。
冯周看着夕阳终于彻底地沉了下去,月亮升起来,在树梢上露了半张脸,于是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道:艺术家,这个构图呢?
虞少淳打量了片刻,说只要是大自然的构图就没有几个不好看的。
为什么你当时要学理科?
冯周之前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典型的理科男,可接触了才发现,这人骨子里深深刻着浪漫和自由,像传说中那只飞起来就永远不会落地的无足鸟,不找到理想乡前就不会停下。
因为理科很浪漫啊,他说,万有引力量子力学,有机合成生物进化,这不都是理性的浪漫吗?
冯周微微一愣。
他第一次听见有人用浪漫来比喻理科世界的教条。
在别人眼里枯燥无味的逻辑与公式居然也会有一天被评价为浪漫,是他所没想到的。
物理就是研究事物的道理。化学就是研究变化的学问,他说,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他本身的构成就很浪漫吗?
仔细想想,风霜雨雪,潮涨潮落,四季轮回,每一种变化都可以用理科的逻辑与性质来解释,却依旧能够用文科描写与分析来诠释。
冯周轻叹:你是个艺术家。
真正的艺术家生于荷兰,死于法国。
不知是不是晚上那个蛋糕的影响,今天两人谈话中梵高的浓度有些过高。
这么喜欢他吗?
也不是喜欢,就是欣赏吧,虞少淳说,别人都说他孤僻又古怪,可我觉得他很温柔。
冯周看着半晦半明下他的侧颜,心中一动。
虞少淳性格里的某些东西和梵高的画很像。自由,热爱,浪漫,无论哪一样都是炽热的,烤得他灵魂也跟着发烫。
陈驷说他像座冰山,自己捂了快十年才捂热乎了点,属实不算容易,够得上称一声当朝阁老,怎么就被一个刚熟悉了一年的人捷足先登成为他心里顺位第一了。
他思来想去片刻,刚开始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人太烦了,天天在自己身边刷存在感,笑着要把他拉进喧嚣里。
可后来想想,或许更因为那个与自己极为相似又在某些地方完全不同的灵魂。
冯周思考了半天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最后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艺术家并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在心里默不作声地把自己夸了一遍,仍盯着外面晃动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