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期待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可以匹敌自己的学识,轻松地理解复杂的科学定理,并爱上它们。
而且不会觉得热爱它们的自己像个怪胎。
冯周老成地叹了口气,觉得这样的人或许一生都遇不见一个,将陈驷的作业本又翻了一页,盯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大红叉,觉得心情更差了。
罢了。
他想。
就算遇不见也没关系。
科学家说宇宙里有一枚名为CX330的恒星,终其一生在无边夜幕中孤独地发光。它身边没有行星,连陨石与星辰碎屑也只是匆匆而过,与它的轨迹从未相交过。
你孤独吗?
冯周有心问这颗恒星,但也只是在自己觉得孤独的时候的突发奇想。
可如果能这样静静地发光发热,纵使无人在意与理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终于在宇宙中发现了CX330的卫星也不是不可能。
相信时间吧,时间永远会带来惊喜。
少年老成的人坐在奶茶店靠窗的小桌子上,用红笔一道题一道题认真地纠正着朋友的作业本,忽然听见一道极具活力的笑声。
他微微蹙眉,顺着笑声抬起头,只瞥见惊鸿似的一抹橙,盛放在眼前,让他有些分不清是夕阳的余韵还是人穿的衣服,再一恍神,那抹橙又归于人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记忆里留下不甚清晰的一个剪影,如同只存在梦里的美好幻境。
第115章少年又远方【关于高考】
6月8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陈驷搓着校服衣角,拧着眉头在脑袋里过化学方程式,从栅栏前走过来又走过去,满脸写着我很焦虑。
冯学霸,黎国豪端着本物理笔记本凑过来,这个热化学方程式你看......
早上七点多的太阳已经开始有些晒,冯周用刚刚接过的小广告遮着光,低头看笔记本上用十分豪放的字体写的笔记,顺便踹了陈驷一脚:别转了。
散播焦虑的陈驷同志含泪静止,缩在八中给学生B挂的横幅下面,面如金纸:冯宝,我紧张。
紧张什么?冯周问,你昨天不是考过语文和数学了吗?还没习惯?
陈驷据理力争:昨天早上吃完了饭你今早不吃吗?昨天紧张完今天就不能紧张吗?
这是小陈同学十来年里第一次公然顶撞冯周,属实不易,看得出来孩子确实紧张。
冯周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于是他继续绕着八中的横幅转了起来。
别家学校的横幅争奇斗艳,大红和大黄交相辉映,十分耀眼,而八中的横幅却蓝白色一条,在炎炎夏日中显得十分清凉。
谭远照被分去带八班的队伍,没能跟着他B一起。来考试的学生也多,老师光顾着点名,根本没时间安抚学生B惊弓之鸟一样的情绪。
所以最冷静的冯周反而成了一根精神上的定海神针。
陈驷发泄了一通不焦虑了,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邰枚倒是毫无防备地哭了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呜呜呜呜呜我要是考不上可怎么办啊!
似乎光哭还不够,邰枚直接搂住一边也开始打转的唐谦:呜呜呜呜呜我是不是得现在去联系哪个电子厂上班一边上班一边准备复读的事情呜呜呜呜呜我想念大学我真的想读书我呜呜呜呜
您不该去电子厂,应该去精神病院。
冯周这边刚给黎国豪讲完化学,又马不停蹄地去安慰情绪失控的小邰同志,只觉得心累。
毁灭吧,他想,这日子没法过了。
平日素来心理素质过硬的路小南同志此时也没了精气神,双目失神地瞪着墙砖,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背生物还是化学知识点。
高考一共考四大门,语数外理综,其中要数数学和理综最考验人,不仅考验智力,更考验精神状态。
而看着二班人的精神状态,冯周由衷地觉得不行。
考前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容不得几人再多抱一会儿佛脚,守在考场门口的保安打开大门,考生B捏着透明笔袋鱼贯而入。
家长B忙着给他B最后的鼓励和提示,又是塞水又是塞薄荷糖,门口一片兵荒马乱。
冯周看这混乱程度觉得一时半会儿是进不明白,对周围几个人招招手:来。
几个紧张得一批的可怜人凑了过来。
物理算大题的时候看清重力加速度是9.8还是10。
化学数同分异构体的时候记得多数几次,别急着往上面写。
能顺着答就顺着答,物理要是觉得实在不行就先答生物,别空题都写满。
太阳慢慢升起来,烤得人头顶发烫。
冯周想了想,觉得实在没什么可叮嘱的,最后伸出手:来握吧。
几人没明白,一脸疑惑地抬头看他。
不是之前考试都来和我握手沾喜气吗?冯周面上多了几分笑意,怎么最重要的考试开始不封建迷信了?
刚刚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的人这才明白冯周是在给他B解压,这才勉勉强强露出笑。
冯周和他B握完手又挨个儿拥抱:你B没问题的,一定要相信自己。
这句话最近说了太多次,让他觉得自己能立刻出门左转去某些专门发心灵鸡汤的机构应聘。
他没和任何一个二班的人一个考场,单独被分到了四楼。
这所当考场的学校与八中不同,坐落在树丛之中,从窗外望去只能看见一片密密匝匝的绿,对视力格外有益,答卷答累了也可以适当地往窗外望望,适当地转换一下心情。
冯周落座在窗边,听着机械女声一遍遍播报考前信息以及让监考老师拆密封袋的指示,静静地等着卷子递到自己的手上。
力学电学光学,有机化学无机化学,光合作用呼吸作用。
一张卷子上细密地写着三年的时光。
他抬手工整地在侧面写上考号和姓名,浏览了一下题目,发现今年的理综卷难度和之前练习的没多大出入。
估计那几个紧张过头的傻子也能稍微放心一点。
众所周知,逢高考必下雨已经是传统。在冯周放下笔的一瞬间,外面阴了许久的天终于酝酿完毕,豆大的雨点轰轰烈烈地砸了一地。
特假特做作,八成又是人工降雨。
冯周把卷子检查了一遍,忽略了身后染了头发的社会小青年踢凳子要传答案的暗示,支着下巴望向窗外,有点发愁。
这两天他暂时住在虞家。
本来冯周不太想麻烦别人,但沈盈盈说虞思璇一个是高考,再来他一个也是高考,不如两个一起照顾了。
他拗不过沈盈盈,只能答应。
但是虞思璇的考场和他的考场离得挺远,坐车都要二十来分钟,如果沈盈盈要接人,也只能接了一个再来接另一个。
还是考完了给她发条信息说别接了,看看雨能不能小点自己跑回去。
可不知是酝酿太久还是人工降雨过度,这场瓢泼大雨好像没个盼头,依旧如刚来时那般声势浩大。
二班的几个没伞的孩子交完卷后躲在屋檐下,愁眉苦脸地给家长打电话。
在一众哭爹喊娘中,路小南踮着脚向雨幕中望去,忽地招手喊道:小屿!这边!
一朵色彩鲜艳的大红伞从雨幕中缓缓露出头来,上头用简笔画画着彩虹和鲜花,伞下面隐隐露出个人。
那是个不大的男孩,一头微长的发被胡乱扎了个小揪,可依旧有几缕湿哒哒地贴在额上。眼角的弧度有些锋利,割开了雨幕向众人望来。
是个有点凶的小青年。
黎国豪咽了口唾沫,心里发虚,戳了戳冯周:冯学霸,依您的见解,这位应该是班长什么人?
冯周表示他真的看不出来。
路小南和小青年隔着哗哗大雨对望片刻,终于炸毛:死孩子你等什么呢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