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也不接钱,任由它在一旁撂着,神色淡然地随着几个麻友继续码牌。
江藐坐在一旁看着,渐渐地也从牌局上发现了些规律。打麻将本身是需要记牌的,通过打出去的来判断场上余下的,通过别人出的推论对方想做的牌,要打熟张不打生张
哈哈,我胡啦!六鉴先生将面前的牌一推,大笑道,给钱给钱,就说老子我今天的点儿兴吧!
栖迟不动声色地把先前撂在一旁的钱又还给了六鉴先生,随即站起身来温声道:劳驾先生随我到一边去,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说。
六鉴先生挥挥手: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快坐下打完牌再说。
栖迟淡淡一笑,随即弯腰附在六鉴耳朵边说了句什么。六鉴先生瞬间就神色大变,惊慌失措地看着栖迟,仓惶地站起身来:走!我、我们到边儿上再说!
栖迟微微颔首,继而转身朝一侧背光的角落走去。六鉴先生黑着脸跟牌桌上的夜叉和大烟鬼又交待了两句,便着急忙慌地朝栖迟走了过去。
江藐从烟盒里摸出支烟叼在嘴里,也饶有兴致地起身跟了上去。
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六鉴先生撇着嘴没好气道。
栖迟笑笑:想到您的不闻斋看看,顺便听您讲讲赌坊长廊上一副壁画的故事。
呵,荒唐!六鉴先生冷笑一声,我又不认识你们,凭什么你们想去我就要带你们去?
江藐当即就翻了个白眼,这老东西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先前叫他们陪自己打牌的时候咋不拒绝呢。
如此我便只能将您换张作弊的事告诉他们了。栖迟唇角一挑,作势就要回到牌桌那边去。
你、你等等!六鉴先生慌忙伸手挡住栖迟的去路,恶狠狠道,说我作弊,你有证据么?!
栖迟的目光顺着六鉴先生的衣领游移至他的上衣口袋,眯了下眼低声道:不就在里边么?
江藐眼疾手快地一把锁住了六鉴先生的身子,短促地笑了下:得罪了老先生。
你们要干嘛?!六鉴先生吓得小圆眼镜都掉了。
嘘。江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他的兜里摸出了两张麻将牌,故作惊讶道,哎呀呀,这下铁证如山了。小花哥,既然老爷子要爽约,不如咱们就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把他作弊的事通通告诉四嫂吧?
也好。栖迟点了下头。
别别别啊!六鉴先生吓得脸都白了,压低声音道,不就是要去不闻斋看看么,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江藐笑着松开了抓六鉴先生的手,还体贴地帮他展了展衣服:您说您要是早这么配合不就完了嘛。
嗐!六鉴先生颓然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了他的眼镜。
六鉴先生:你们跟我来吧。
不闻斋的门口栽种着一棵白玉兰,风一吹便散发出淡淡香气。玉兰下有一方洗砚池,不时有花瓣落入池中荡起波纹。如此清幽别致的地界隐于鬼市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使这繁杂喧闹之地多出了几分不惹尘埃的雅致。
六鉴先生推开了不闻斋的门,摸着布满青苔的石墙在一处敲了三下,只听一声低闷的声响后,墙体上竟出现了个暗格。暗格里有个小蜡人儿,刻得可谓是活灵活现,头上顶着缕明晃晃的火焰。
六鉴先生端起小蜡人儿,带着江藐与栖迟朝着中堂走去。而后将唇凑近蜡人呼地一吹,里屋的东西南北四角便各亮起了一个灯笼。随着视线变得清晰,江藐借着烛光赫然发现整个屋中竟立满了书柜。那书柜应该是用黄花梨做的,释放着淡淡的木头香气。书柜里分门别类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您这儿的书当真是不少。江藐由衷地叹了句。
谁知六鉴先生听后不屑地笑了声:呵,没见过世面的小子!这些不过都是些寻常书籍罢了。
他说完,走到一处书柜前踮脚朝最上面的一层摸了上去,口中道:来都来了,索性今天就让你们好好开开眼吧。
他话音刚落,只见书柜突然像安了滑轮似地转动起来,随即一百八十度地翻了个个儿。
随着这一书柜突然改变了角度,其余的柜子也都开始依从于某种特殊规律般地转动起来。当柜子重新排列组合完毕后,江藐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别傻站着了,走啊。六鉴先生举着蜡人,头也不回地顺着旋转台阶向下走去。
真没想到这间书斋居然还别有洞天?江藐饶有兴致地跟在六鉴先生身后,栖迟则走在了最后边。
这条旋转台阶着实不短,江藐估摸着得有个三层楼左右。当他们下到底后,眼前出现的是一片更为宽阔的空间。
六鉴先生拿着手里蜡人的火焰对准墙上的一盏煤油灯,将其点燃。随着闪烁的光,其余几个角落里的灯也都跟着亮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江藐眉头一扬,眼底流露出了赞叹之情。
我这馆里许多书的岁数,怕是比你们二位加起来都大。翻得时候务必小心,若是不留神把我的书弄得残了缺了,我要你们命。六鉴先生坐在太师椅上,边冷声交待,边用紫砂壶泡茶。
您喝的这是鹿山小种?栖迟勾起唇角温声说,此茶种于鹿山山巅,寻常水源不得浇灌,必得用相邻的鹰嘴涧中的五里泉。因其极为矜贵,入口甘甜又带有丝丝桂香,故而有名鹿仙。
你也懂茶?六鉴先生挑了下眉,点头道,不错,正是鹿仙。
茶是好茶,可您这烹茶方式不对。如此一来,白瞎了这茶中仙子。
六鉴先生听栖迟这么一说,脖子瞬间勾了老长,瘪着嘴将信将疑地问:不对?你倒说说怎么个不对法?
鹿仙与寻常茶叶不同,需得拿冷水冲泡。您现下用沸水煮茶,不仅会使茶汤的颜色受影响,还会在口感上破坏其本身的清冽回甘,使这山巅茶少了自带的几分仙气,而多了些山下的泥土味。
当真?
当真。栖迟淡笑了下,方才我在您这小院里看到了一口井,井水清澈且无杂质,用来泡这鹿仙想必也该是不错。不如我来为您泡一壶?
话及此处,六鉴先生不由得对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更生出了几分好感。他侧头瞥了眼此时正靠在书柜上,半垂着眼懒懒散散地江藐,只觉得人比人还真就是一下便能较出个高下来。
也好。六鉴先生捋了捋山羊胡,我倒要尝尝这冷茶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栖迟点点头,转身离开地下书馆朝院落内的水井走去。江藐身子一倾,后背离开了书柜,快步跟了上去笑嘻嘻道:小花哥,我也去。
呵。六鉴先生越看江藐越觉得像只猴子,继而对栖迟的欣赏更甚了。
明月皎皎倒映在井里,被落下的葫芦瓢搅碎变作莹白色的波纹。栖迟凑近水瓢尝了一口,眉头轻轻皱起。
怎么了?江藐问。
差点忘了这里是阴间,便是再清澈的水多少都还是会夹杂着些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