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上前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摆到桌上。
在膳食这块,惠仁帝并不喜铺张浪费,比起前朝皇帝用膳动辄便上百道菜,惠仁帝的一餐十几道菜完全称得上是朴素。
不过东西在精不在多。
就说摆在桌角最不起眼的那一道桃蕊豌豆黄,用的是郧县产的上好豌豆不说,几块甜嘴的小吃,光是制作就要花费七八个时辰。
李忠拿银针试完毒,给惠仁帝舀好汤奉上象牙箸,边便站到了一旁候着。
这柳四是爱钻营了些,好在人还算机灵。惠仁帝突然开口道。
皇上说的是。李忠笑着应了。
丝毫不去想什么食不言寝不语那些道理。
当下人的,自然不同于言官贤臣,做得是伺候主子的活,主子便是规矩。
可惜了,这宫里不是人人都像柳四,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惠仁帝感叹了一句。
李忠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柳四喜是个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私下里的动作只多不少,没被惠仁帝察觉,多亏他平日里小心谨慎。
朕本以为贤王封王后能稳重些,没料到连一个礼部员外郎都笼络不住。听着惠仁帝似乎很是恨铁不成钢,但李忠哪能听不出其中的话外音。
李忠开脱道:贤王爷为人宽和,时间久了,下面的人难免生出旁的心思。
你倒是会替他找借口。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李忠不似柳四喜那样油嘴滑舌,话说出口,听着便让人觉得恳切。
惠仁帝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李忠所言。
殿内再度安静下来,唯有碗筷轻微地碰撞声。
李忠知道这不过是起了个头,各宫眼线传回了消息,有些不便与惠仁帝直接禀报的,皆由他来传话。想到偷溜去德妃宫中的那名宫女,李忠暗暗琢磨了一番,心中有了考量。
待惠仁帝慢条斯理地用完晚膳,李忠递上清口的茶水。
国师可去看过三皇子了。惠仁帝拿起打湿的布巾擦了擦手,随口询问。
李忠赶忙答道:这几日正巧赶上药师考评,国师昨日便启程去白露山了,回宫的话,最快也要七日。
倒是忘了还有这事。惠仁帝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既然国师不在,三皇子那里就让宓少师多看顾些。
哎,奴婢稍后就遣人去给宓少师说一声。
惠仁帝满意了,表情舒展了几分,然而紧接着说出的话却让人的心高高提起,德妃那怎么样?听闻我这宫中的宫女都对她多有惦念,倒显得朕有些不近人情。
李忠慌忙跪地,皇上息怒。
德妃擅自窥探帝踪,罚俸半年,禁足三月。既然无事可做,那便让她禁足的时候多抄些经文,修生养性。正好三月后是太后生辰,也不失为一件不错的生辰礼。
对于窥视帝踪而言,没降位分,惩罚就不重。
李忠心道,要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上显然并不打算将大皇子和德妃牵涉刺杀一事之中,稍作警告便打算了事。
只是不知哪位皇子又要倒霉了。
惠仁帝到底还是给德妃留了些面子,天色暗了下来,才让李忠带着整饬德妃的旨意去了福乐宫。
接到旨意德妃有多么肝胆俱裂暂且不说。
面对德妃的旁敲侧击,李忠只笑呵呵的不接招,传了旨,也不多待,甚至连以往惯常的好处也没拿。
珠翠送李忠离开后,赶忙回到殿内。
德妃已将其他的宫女太监全都遣了出去,看到珠翠,也不过微微抬了抬眼,扶着额,头疼的厉害。
娘娘,可要给王爷递个信。珠翠不确定地问道。
不可。德妃到底打起了几分精神,这宫里显然有皇上的眼线。皇上已经下旨让本宫禁足,若是在此时本宫再有什么动作,就不会只是这般轻轻揭过了。
可这样会不会对王爷不利,明日朝会珠翠欲言又止。
德妃紧握着手,慌乱片刻后冷静了下来,贤王什么都未做过,若是有事,也是被居心叵测的人无辜牵连。皇上素来清正,自然不会受人蒙蔽。
话音落下,德妃目光闪烁,盯着珠翠的视线中划过冷意,直看得她汗毛直竖。珠翠下意识屏住呼吸,她清楚地知道这些话完全是在颠倒黑白,但既然被娘娘说出口,那边只能是真的。
尖锐的指套划过珠翠的脸,珠翠慌忙垂下头,轻声道:娘娘说的是。
*
谁也不知,这宫闱中藏着多少鬼魅,又有多少人悬着心辗转反侧。
翌日,宓葳蕤在惠仁帝的授意下,代替窦章坐在国师之位。
并非无人在意他的出现,而是今日朝会,有比他坐在国师之位更为重要的事情。
宓葳蕤看了眼下首形形色色的面孔。
从得知窦章去往白露山后,宓葳蕤就知道应当是喻苏从中做了文章。
不论是明面上作为贤王的人,还是背地里效力于三皇子,窦章此时不在宫中显然不合常理。
毕竟万事没有绝对的周全,若是不慎触怒龙颜,窦章作为国师,都能在其中转圜一番。
也是因此,原本他心存疑惑,不知喻苏为何要支走窦章。
然而此时坐在朝堂上,看着求饶不成,被拖下去的礼部员外郎,心中已然有了合适的答案。
惠仁帝在此之后,又接连发落了四人。
一旁的侍卫早有准备,只等这些人虚软地瘫坐在地,便上前堵了嘴直接拖去殿外。
宓葳蕤注意到贤王额头略显惨白的面容。
即便礼部员外郎咬死了是授四皇子指使,贤王依旧笑不出来。不说几位兄弟之间,唯有他与喻洲私交甚密,单看被拖下去处置的这几人,都是他花了些心思收拢到身边的官员。虽然算不得左膀右臂,但一下子失去了五个亲信,总归是有些肉疼。
皇上,刺杀一事,背后主使到底是何人,臣认为不能仅听礼部员外郎一面之词,需得审问之后再做决断。
看到在惠仁帝盛怒时出言相劝之人,宓葳蕤有些意外。
虽然对喻苏的外祖早有耳闻,但到底百闻不如一见,阶下胡子花白的老臣身板笔直,正气浑然。
贤王一派的人在唐景昇开口之时,便暗骂果然是条老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orz
第66章
唐景昇这一劝,看似不过是作为臣子以示忠心,实则摆明了告诉在场诸位,即便唐家是五皇子的外祖家,也行得正坐得端。
往日与唐家交好的大臣乐见其成。
只是苦了那些甚爱钻营的,更不用说私下里与礼部员外郎关系不错的臣子。
此时听到唐景昇点明审问一事,心里那是又恨又怕,偏偏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只得紧咬着牙关,思索平日里可有留下什么要命的把柄。
唐景昇口若悬河,将方才礼部员外郎指证四皇子的疑点一一指出,在惠仁帝露出一丝不耐时又恰好打住。
这样细微的情绪变化并不易察觉。
宓葳蕤靠着坐在惠仁帝近前才得以观察到,而唐景昇则是凭借多年为官的经验,将辅佐的每位帝王的心思都琢磨地明明白白。
话语严谨,言谈收放自如。
这样的老臣,怪不得能成为三朝元老,且在柔妃死后还能保唐家未被牵连
想到这,宓葳蕤恍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