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不会记得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他只是觉着有趣,又十分不解。
摄政王都死了,这些所谓的旧部为什么又要出来垂死挣扎、去给摄政王陪葬呢?
顾安绍无法理解为何这些人可以做到对一人自始至终地、如此的忠诚。
他的母妃湘贵妃自打幼时便开始教他,教他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教他不要信任任何人,教他父皇那个位置只要他愿意争,也能是他的。
教他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君子。
顾安绍起初对那个位置并没有什么念想。
只是母妃常说,他要斗得过大皇兄,要斗得过太子,方才能成为这泱泱南燕最至高无上的帝皇。
虽然他并不想成为帝皇。
但如若母妃想,他便试试看好了。
于是人生的前七年,自打他懂事起,都在为了母妃所说的那个未来忙碌。
皇宫里的日子本就枯燥又乏味,那些夫子太傅讲的他也都在书上看过了,都是些很好理解的东西,他不懂为何这些太傅要把简单的事物讲得如此繁杂。
前些日子,他发现有宫女在拿干草编织各种各样的小生物。他有样学样,很快就编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草蚱蜢。
竟然如此轻易。
他失望地垂下眼。
可顾宜雅似乎喜欢得紧,说着要给他再寻些干草来,让他也给自己做一个。
顾安绍随口便答应了。
也就这些小孩喜欢这种东西。
啧。
无聊。
好无聊。
就没有哪怕是一点,能让他打起兴致来的东西吗?
那个还不及他高的小孩便是这时候落入了他的视野。
有点吵。
他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在御花园外吵吵闹闹的小孩,登登登地跑到了他的跟前。一双极亮极美的蓝瞳里像是盛了万千星辰,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那个他传闻中足不出户的、痴傻的三皇兄。
痴傻儿。
好像有点意思。
顾安绍垂眸看他。
小孩眨巴眼睛,却没从那只草蚱蜢身上移开过目光:哥哥,好看!
哦,他喜欢这个。
顾安绍低头看看石桌上的草蚱蜢,一下便明白了过来。
不是哥哥,那是什么?
小孩似懂非懂地瞪大眼睛,十分认真地反问他。
妹妹吗?
顾安绍瞧着他的模样,嘴上回答的很是无奈,心中却有些难言的悸动。
如此美好。
如此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顾安绍此生第一次觉得,他的人生中、竟然有那么一段时间可以被一束如此耀眼的光照亮。
他
何其有幸。
那日将少年推出火海后,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响,他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只是全然迷蒙前,他好像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顾安绍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醒来。
由于重度烧伤,他的视线都是模糊不清的,嗓音也说不出话,浑身上下都是火辣辣的疼。
特别是那条被压伤又被刺穿的腿,根本没了知觉。
他这是在哪里?
啊,你醒了!耳边传来女孩惊喜的呼唤,不多时一抹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全然迷蒙着的,他看不清女孩的脸,只听得见那清脆的嗓音在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感觉好些了没?你等等啊,我这就去唤我兄长
脚步声渐去,不多时另一个脚步声便又匆匆响了起来,停在了他的身边,又开始作一系列的检查。
感觉如何?还是无法开口说话么?这次是个清朗的男声。
顾安绍无端感觉,这两个声音于他而言实在是有些熟悉了。
他的手不经意间抖了抖。
别担心,这个地方很安全,没有人会害你。那个青年又开了口,嗓音沉沉,带着宽慰的口吻。
你安心养病就好了。
那养病期间,顾安绍认真地想过他三皇兄提出的那几个问题。
为何他要取走玉玺?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便做出了那般决定,将那隐藏在暗格深处的玉玺给取走了。
兴许是骨子里那被母妃深深刻进去的、最后一点对皇位的执念在作祟?
不,他更觉得是自己一时兴起。
就是十分恶劣的,不想让太子那么轻而易举地登上那个宝座。
为何他要杀死摄政王?
为什么?顾安绍认真地想了想,其实他最开始也没有想着要杀死对方的。
只是这些年,他看着三皇兄时不时地都在观察摄政王府的动向,制定的每一条计划都与杀死对方息息相关。
虽然后者只是他的猜想罢了。
其实那日小年夜,他站在高处,瞧见了摄政王同那个慕美人之间的私会,自然也瞧见了躲在一旁的小孩儿。
摄政王与慕离衣有染,小孩儿显然对慕离衣十分不喜,也对摄政王没什么好感。
正巧他也对摄政王没什么好感。既然如此,他不如就顺水推舟,把人杀了算了,也算以绝后患。
只是这些,三皇兄注定都不可能知道就是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直到后来才知道自己如今所处的地方,竟然就是江湖传闻里那早已隐退于世的藏鹰谷,而送自己来的那一抹白色身影,便是那姓白的国师,也是藏鹰谷掌门的长子、藏鹰谷的大师兄。
而很不巧。
他至今没能忘记、很久之前在小孩儿身上看到的,那枚刻着展翅雄鹰的令牌。
竟然和这藏鹰谷的标志一模一样。
他在藏鹰谷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来养伤。
期间受了国师的嘱托、悉心照顾他的兄妹俩他都熟悉,都是他在宫里见过的,常奕和常清芜。
至于他为何会认出这神采奕奕的青年便是那垂垂老矣的常奕这还是他无意间在清涟宫撞破的。
他曾亲眼瞧见对方将那层沧桑、满是深刻皱纹的面皮给撕了下来,露出下面焕然一新的俊朗的青年面庞。
可由于烧伤太过于严重,常清芜与常奕并未认得他。
国师似乎也没有和他们说起自己的真实身份,那时的顾安绍连嗓子都烧伤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了话,浑身又缠满了纱布,根本没有一个人样。
等他到了可以拆开纱布痊愈的时候,常清芜才一个激灵,恍然意识到为何此人给自己的感觉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