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野说:没事,你姐可能有点受惊,在医院了,这会儿应该不会有大事。
海远心里猛地向下沉了沉。
这会儿了,快八个月了,要出事。
那就是大事。
他不说话,他不能添路野的担心。
但他觉得很迷糊,感觉自己像在一个让他不得动弹的梦中。
路野推开保安室,保安刚挂了郑老师电话,说:门给你们开了,小心点啊。
路野看着他:哥,摩托车借一下。
保安上班都开摩托,说:哎呦这大晚上的出点什么事儿
哥,路野指了指监控,对着监控说,保证出事儿跟哥没关系。
保安年轻时候也混过街头,讲义气,看孩子急,就把摩托给了他。
路野帮海远罩上头盔,说:刚跟大白学会的,敢坐吗?
海远点头:敢。
二院离这儿不远,就是二院旁边修建,车得绕远开,慢。
路野知道海远这会儿急,他也急。
海远已经知道,情况一定比路野安抚自己的要严重多了。
要不然柳云一定会直接把电话拨给海远。
长长的路上灯影模糊。
海远乖乖坐着,抱住路野的腰,雨越来越大了
海远只觉得冷,风往骨头里钻,凉意直窜到心口。
红灯前路野摸了摸海远的手。
冰得吓人。
但是还好,没有麻痹抽住。
车急速停在二院门口,海远路野停跑进急诊室。
护士见了他们就说:大出血病人家属是吧?手术呢,快过来。
护士带他们上了三楼。
医院里消毒术的气味很浓。
海远对这种气味很矛盾。
一方面让他觉得安心,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终于离开书院,进了医院。
一方面又让他恐惧,那会儿被警察救出去,警车的红□□像一道流光。
海远进了医院,意识里模模糊糊地找三三。
半醒半梦之间,他听见了太平间。
就好像他现在听见大出血。
医院的床榻上,纳过多少的生老病死。
跑到手术室前,柳云刷地站起来看他俩。
柳云头发散乱,拖鞋不是一对的,她见了两个孩子,腿一软倒在椅子上。
她手里握着一堆单子在抖,身上手上全是血迹。
海远一瞬间懵了,他现在应该干什么。
先去扶柳云,不对,是不是应该先去问问医生什么情况。
还是应该去问到底怎么回事。
方寸大乱。
泰明书院出来之后一切都有海成孝林姨,他没担过这种事。
爸。路野拧头看见路德正。
路德正刚从卫生间出来,沾了血,刚洗了手。
路德正不住绞拧着自己的手,路野看到路德正搓红的手,已经起皮的指尖,闭了闭眼。
路德正状况还行,说:没事,这儿我陪着你柳姨。
路德正掏出张存折递给路野:还没来得及交费,你俩去交一下。
路野揽住海远的腰,把他带到塑料椅子上,说:远远,你陪你妈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海远眼神没有焦点,海远轻声说:路野,你叫我。
路野看着他,轻声叫:海远。
嗯。
海远。
嗯。
海远。
嗯。
海远闭了闭眼,站起来:我跟你一块去,这些我都得会。
海远从柳云手里抽走那一堆带血的单子,走了几步回头问:路叔,马琳琳谁看着呢?
路铭,你马叔一会儿也回家了,邻居都在,别怕,啊。
是福是祸,怕已经没用了。
医生态度挺好的,毕竟事情不小,跟他们说:能走保险,但得先交费后面再退,现在目前是交三万八。
路野拿出存折,海远说:我来吧。
他扫了码,跑了几处交完费,林姨给他的钱是够的。
最难的不是这些手续,最难的是手术协议,柳云已经签了。
生死时刻,手术有无数的可能结果。
大人,小孩,或者她们一起。
对柳云来说没什么好选的,海珍是她牙牙学语就开始看着长大的孩子。
优先级一定是海珍,请医生全力救海珍。
回到手术室跟前,海远靠在走廊的墙上,他没有一点力气去面对了。
柳云哭着路德正来来回回说着什么。
柳云说,还是路铭发现的。
海珍在家门口接了个电话情绪激动,收拾了包就往外头走。
她突然发晕,低血压、低血糖、情绪过于激动。
说不上来是哪个原因,可能都有。
她就倒在了路边。
同福街有一条巷子,路灯电缆线被人偷了,一直没装新的。
黑暗中她倒在路边五分钟,路铭路过时才看见了。
路铭就近去敲路德正的门,路德正赶快打了120。
路铭又飞奔回到自己家。
今天柳云菜馆又间歇性懒得营业。
柳云去路铭家打麻将去了。
路铭爸妈让他照顾已经哭得不成样子的马琳琳,路铭之后就一直在菜馆守着马琳琳。
柳云跑回来的时候邻里都来照顾了,邻居方玲是二院妇产科医生,饭吃一半筷子一撂就冲到小巷子。
东北饭店的老太太平时特别迷信,谁要是在她家门口停车能被她骂到东北去。
但是今天她也顾不上什么脏不脏的,听方玲的,抱了饭店一堆一次性毛巾过来。
居委会吴姨一把拉住柳云的手:没事啊
柳云心惊肉跳地看这围着的一圈人,脑子里只剩下无尽的嗡嗡嗡。
混乱过去了,此时手术室的光像一个平静但不详的噩梦。
柳云咬着牙跟路德正说:老路我为什么要出去打麻将,我为什么啊
老路啊,珍珍就那么淌着血,在没光没人的地方,躺了五分钟。
珍珍平时太瘦了了啊,老路
海远咬着牙,下颌抖动,薄薄眼皮上霎时满红。
路野抬手捂住他的眼,说:哭吧。
指尖笼住少年眼中挡不住的潮湿。
他想如果是梦怎么还不醒。
是什么噩梦竟能痛得这么逼真。
来来往往很多人,没人注视他们。
医院,都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