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珩笑而不语,生怕他一动怒又动胎气,连忙扶着他躺了回去,伸手在他肚子上轻轻抚摸着,边道:你当初不是让我早点离开那个狼窝嘛,从那时起我就没再把他们当成我的兄弟,也没把那个冷冰冰的皇宫当成我的家。
拓跋泓感觉到他似乎话里有话,就没有插嘴,安静听了下去。
果不其然,就听明珩接下去道:父皇从没真心喜欢过我,或者他根本都没把我当成儿子看到过,我那几个兄长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从来没把他当做手足。我这人吧,不是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他们不拿我当家人,我也不会拿他们当家人。我知道你能跟我坦白一定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很高兴你对我如此信任,我也可以跟你保证,关于你们家族的秘密我不会跟别人透露一个字。今晚过后,就让这个秘密永远烂在我们的肚子里吧。在我心里你永远只是掖揉的君主拓跋泓。
拓跋泓眼眶蓦然一热:明珩
明珩握住他的手:贺家世代忠良,贺将军忠君爱国,这是全安陵百姓有目共睹的。我身为按铃的皇子不能忘恩负义,残害忠良。
他心知以父皇多疑的性子,若是知道真相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只怕贺家多年的忠烈都无法抵消父皇心中的怒火,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到那时只怕会激起民愤。明珩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保护贺家,也是为了稳定民心。
拓跋泓默然,良久,郑重保证道:我拓跋泓答应你,有生之年并不会对安陵兵刃相接。
明珩却缓慢地摇了摇头,平静道:那也不能这么老实啊,若是安陵非要跟掖揉刀剑相对呢?
拓跋泓诧异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珩仰着头想了想:你只要答应我不会主动对安陵出兵就够了。
拓跋泓慢慢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但心里却异常的感动。
明珩给了他退路,也给了他作为一国之君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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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了身世之谜之后,拓跋泓总算是松了口气。而得知拓跋泓才是当初救了自己的那个贺泽玺,明珩也是松了口气。
明珩很难形容那种心情,就像是丢失多年的珍宝突然有一天失而复得了。
他本就对拓跋泓照顾得无微不至,自那之后愈发上心仔细,就连端茶倒水这种事都不愿假手他人。
拓跋泓自然是高兴的,但也心疼。就这么过了三日,他终于怜惜地握住他的手,劝道:你不用做到这个份上,你长这么大哪做过伺候人的事。我娶你过来是让你做掖揉的王后的,不是让你来伺候人的。
明珩又感动又尴尬,以至于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咱们已经成亲了,伺候你天经地义。再说了,你怀孕的事那些仆从也不知道,要是粗手粗脚伤着你了怎么办。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乐意伺候你。
拓跋泓仰起头与他相视一笑,挑了挑眉,调侃了一句:我这王后娶得还挺值。
明珩强忍着抽搐的嘴角,一本正经道: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唔你也是我丈夫。他原本是想说妻子的,但妻子两个字还在喉咙口还没说出来,就看到拓跋泓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赶忙识趣改口。
拓跋泓眉头舒展开来,对于他识时务的表现十分满意。
明珩趁机提要求:你看咱俩都是男子,也不兴妻子丈夫那一套称谓,所以,王后这个称呼是不是可以改掉?
拓跋泓也没拒绝,反问:你想改成什么?
随便,只要不是王后就行。明珩灵光一闪,问,对了,当初你父汗的部下是怎么称呼你爹的?
拓跋泓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解释道:当初草原和中原关系紧张,草原并不欢迎中原人踏足,所以爹爹并没有跟父汗成亲,也没有正式的名分。父汗当时还只是皇子,为了保护爹爹,刚到草原上时一直让他以面具示人,就是我一直戴的那张鎏金面具。父汗对外的说法是自己从外面请来的谋士,所以他们一直叫爹爹为先生。不过能留在王廷的都不是傻子,爹爹和父汗的关系很快就被他们看出来了,幸好那些人都是父汗的心腹,因此没人揭发爹爹的身后。后来父汗登基,但周围群狼环饲,王位不稳,他也不敢冒然公布爹爹的身份。因此一直到他们去世,爹爹依然只是个谋士。
这件事也是拓跋泓心里的一大遗憾。他的爹爹当初凭着一腔孤勇就这么无名无分地跟在了父汗身边,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虽然拓跋戎煜对他疼爱有加,在人前也从不掩饰对他的关爱,但没成亲就是无名无分,即便是拓跋戎煜也无法阻止别人在背地里的议论。小时候,拓跋泓经常听到有下人在背后偷偷骂他和哥哥是野狼崽,骂他爹爹是不要脸的骈夫。拓跋泓性子暴躁,每次听到这种话就抡起大刀追着人砍,最后在爹爹的安抚下才总算冷静下来。
拓跋泓有段时间很恨父汗,觉得他没用,既给不了爹爹名分,也护不了他,甚至曾偷偷琢磨着要带爹爹回安陵的祖父家。不过,爹爹却从来不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依然陪伴在父汗身边,相濡以沫,恩爱白首。
拓跋泓刚怀孕那段日子,时常会想起这些事,一想起那时候爹爹无奈的笑,以及那些人不屑的目光他就再也坐不住。于是顶着群臣的压力,固执得要去安陵求亲,固执得要娶一个男人回来做王后。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被人在背地叫成没娘的野狼崽子,不愿他的心上人被戳着脊梁骨骂是没皮没脸的骈夫。
一想到这些往事,拓跋泓的心情便猛地失落了起来。
明珩此刻也正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挑起这个话题,正抓耳挠地思考要怎么补救。他想来想去怕越说越错,索性直接转了话题。
对了,明日是不是该动身前往慕达草原了?
拓跋泓也将思绪从往事中抽离出来,转换了心绪,点点头:是啊,明日一早动身。
明珩好奇问:整个王廷的人都会去吗?
拓跋泓摇摇头:阿史那罕会带着一队人马留守王廷。
明珩担忧地看着拓跋泓的肚子:如今这天是越来越热,大氅和披风很快就不能穿了,你这肚子还藏得住吗?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拓跋泓并不是很担心,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薄一点的披风应该还能勉强盖一盖。你也别担心,等新年过去之后,我就会着手开始离开王廷的事。
说起这事明珩还是有些担心:真的不会出问题吗,毕竟这一走就是四五个月。
拓跋泓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拉着他坐到了床边:我只不过是暂时离开王廷,并不是撒手不管政事。到时候乌蒙会定期跟我汇报王廷的情况,而且假扮我的人也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对我的声音和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不会穿帮的。
明珩被说服了一些,拧着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拓跋泓双手往身后一撑,懒懒一笑道:这些事可以以后再想,现在最紧要的是新年。如今的我只想跟你开开心心度过你在掖揉的第一个新年。
明珩望着他亮晶晶的双眼,心脏一片柔软,所有的不安定在这一刻都奇异消失了,不禁也跟着期待起来。
在掖揉的第一个新年啊
听起来就让人期待。
他在安陵时,乾元帝十分注重重大节日,尤其是新年,每次都举办地隆重而盛大,舞乐三日不歇,还有各种的庆典,那几日的皇宫别提多热闹了。但明珩从来不期待,张灯结彩的热闹从来不属于他,一室清冷才是他的常态。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是如此的期待一个属于另一个国家的新年。在安陵从未感受到过的归属感,却在这里,在他拥着拓跋泓时清晰地感受到了。
第二日,明珩一大早就醒了,兴致勃勃地等着和拓跋泓去慕达草原。
然而,他所有的期待都被一封来自遥远南方的书信击了个粉碎。
彼时,明珩正服侍拓跋泓更衣洗漱,乌蒙突然急匆匆跑进了王帐,隔着里间的帘子语气严肃地出声:大汗,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