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语声抬头,一双湖蓝色的眼睛逆着阳光,遥遥地盯着他。
这是个白皮肤的少年,似乎是个混血儿,五官兼容着白种人的深邃和亚洲人的柔和,眼睛和今天的天空一样澄澈。
佟语声一向对同龄人充满好感,更何况对方生得如此漂亮,便捻起那漂亮叶子,大方道:
喏,给你。
那人有些怔怔地接过那叶子,也不说话,只是把那礼物轻轻捏在指尖,似乎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要拿它做什么?书签?还是制成礼物送给喜欢的人?
佟语声发现他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便晃着腿和他搭话。
住院这么久,同病房的都是无趣的中老年人,难得遇到了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佟语声自然是控制不住地话唠起来。
古代人喜欢用梧桐象征离愁。佟语声一边捡起另一片金黄的叶子,摆到少年面前自言自语起来,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温庭筠真的好会写,但我觉得梧桐叶这么漂亮,本身不应该那么难过的。
闪烁的金红在那人眸前掠过时,那片湖蓝似乎漾起了波纹,但又似乎是他的双眸过于纯净,佟语声觉得那里似乎无法映出人影来。
Joey?
远处,一个女人的声音远远呼唤过来,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的少年条件反射般转过头去。
佟语声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个外国人,可能听不懂中国话,难怪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
少年起身,拿着那片叶子看看他,没有什么表情,但也没动,佟语声弯弯眼睛,回头,自己的爸妈也正站在不远处朝他看过来。
ByebyeJoey!佟语声笑着起身,用散装塑料英语跟他道别,Nicetomeetyou!
少年怔怔地握着那梧桐叶,直到佟语声并不算轻巧、但确实很雀跃地消失在了飘洒的梧桐叶后,才慢慢转身,走到那黑眼黑发的女人身边。
抱歉,妈妈是不是打扰到你交朋友了?女人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叶子,开口有几分局促。
吴桥一始终平淡如水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嫌恶和排斥,不知是对那女人,还是交朋友这个措辞。
女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只是叹了口气,小心道:明天就要开学了,学校老师那边我跟爸爸都已经打过招呼了,如果适应不了的话
适应不了。吴桥一说出了整个下午的第一句话。
他有些字正腔圆的发音,在渝市这种充斥着方言的城市显得有些特别,像是洒在桌面上的盐粒,颗颗分明。
吴桥一转身,不再搭理女人。
女人抿起嘴,弯长的睫毛慌张地颤抖着,似乎下一秒,委屈和崩溃就要倾泻而出了:
你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跟同龄人交流我们不需要你花多少心思去读书这次再试一个月,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吴桥一没有再说话,这在他的表达习惯里便是无奈默许的意思。
女人终于松了口气,帮儿子打开车后座的门,看着他坐进车厢里,自己才绕了一圈,坐进驾驶座。
过两天Anne也要开学了,今天还跟Daddy说想你,听说她又长高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真是一天一个样
女人一边开车,一边近乎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不过她似乎很习惯这样的单方面倾诉,没有期待后座传来任何反馈的意思。
后排,吴桥一坐在车厢角落,通红的枫叶捏在指尖,轻轻一捻,那叶子便在手里旋转起来。
红色的陀螺,夹在书页里的一片火。
你要拿它做什么?书签?还是制成礼物送给喜欢的人?
那个月牙眼的男孩儿的声音在他耳畔响了起来,吴桥一很少能听得进去别人说的话,或许是这人的声音太过于清亮,硬是在他的脑海里刻录出清晰的痕迹来。
抬头,正巧经过一家新华书店。吴桥一弯起指节,在车门上叩了叩。
女人会意地慢下车速,找了个停车位把车停稳:买书吗?
吴桥一点点头。
要用书签的话,首先得要有书的吧。
第2章回家
推开门,纸张淡淡的清香把吴桥一轻轻托起,身后的街道瞬间被玻璃门挡在了喧嚣之外。
这是他第一次来国内的书店,却没有多余的新奇与感慨。
吴桥一快速扫了一眼书架。
方形汉字跳进视野里,一块块宛如外星符号般纷繁复杂,无法迅速理解文意让他立刻烦躁起来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想看书。
你好?请问你要买什么书吗?一边的书店员工似乎看出了他的迷茫,上前问道。
吴桥一只手握着拳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书架看去,似乎根本没有接收到对方的提问。
员工放低了声音:不太熟悉中文的话,我们这边有中英对照读物的。
吴桥一只觉得大脑一阵混乱,他想冲上去,把那一排叫他烦躁的东西全部推搡到地上。
你好?直到看到吴桥一全身开始轻微地发抖,员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需要帮助吗?
吴桥一的手指已经不受使唤了,那本捏在手里的红叶子,飘飘然落在书店的地板上。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温庭筠真的好会写
脑海里又一次想起那清脆的声响他每天能听进去的话并不多,但那人说的他都记住了。
他盯着那片火红良久,直到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颤抖也停止了,这才施施然蹲下身子,又把叶子捡起攥在手里,开口说了三个字:
温庭筠。
书店员工给了他一本《花间集》,虽不全是温庭筠的诗词,到却也有那篇飘着梧桐雨的《更漏子玉炉香》。
吴桥一弯翘的睫毛扑扇了几下,从上到下快速扫视着这面句子,没到半秒就瞥开了目光。
他发现似乎这句子化成汉字印在纸上,就走不进他的大脑里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那人说得比书上写得好。
但他只不过是找一个可以存放书签的容器,至于内容并无所谓。
吴桥一把树叶轻轻夹进那一页,然后一声不吭地合上书,快步走向收银台,买了下来。
回到车上,吴雁回头,看见他手里的《花间集》,试探道:对诗词感兴趣?回头给你报个传统文化兴趣班吧?
吴桥一皱眉:不。
不就是不感兴趣,更是不要报班,也是明示吴雁不要再跟他多嘴的意思。
吴雁习惯了这般自讨没趣,嘴上到也没停着,自言自语般盘算着晚餐吃些什么,车直直往不远的观音桥开去。
观音桥下,佟语声家住在与商业圈一墙之隔的老宅区,这里像一枚掉了漆的钉子,倔强地竖在一片闪烁的灯火里,倒也因为气势很足而没有输上一筹的意思。
一家人跟着佟语声慢吞吞的步子,边聊边往回踱着,佟语声心情很好,一路忙着跟街边老商铺里的熟人们打着招呼。
诶呀,佟佟终于回家了!回头的是这一带开理发铺的剃头匠,人称张二刀,你看你这头发长的,找时间给你剃一下哇?
佟语声慌忙捂住脑袋:不要!我觉得长度刚刚好!
老宅区的剃头匠做得大多都是老人小孩的生意,属于一把剃头刀从头推到尾的粗暴手艺,不讲究的可以图个清爽,像佟语声这般处于臭讲究年纪的年轻人,自然不愿拿自己的外形开玩笑。
爸妈会意地笑起来,一把揉着儿子的头,往家里走去。
老宅区的房子是真的老,在渝市这种多雨的气候里,粉刷的墙皮早就肆意卷起,有的屋子直接没有粉刷,颇具年代感的砖瓦垒砌着,在郁郁葱葱的树下倒也别有一番感觉。
佟语声家藏在一片宅子的最深处,渝市的路本就七歪八扭,佟语声回趟家得爬好多层青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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