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吴桥一几乎没有思考,说:生病吃药,不丢人。
佟语声终于如释重负地朝他挥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吴桥一说。
转身回到别墅里,他便匆匆上了楼,在房间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有哒哒哒跑下楼。
吴雁刚接到老谢打来的电话,对儿子突然回家不算惊讶,但很快吴桥一便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冲出了家门。
不出她所料,五秒之后,吴桥一又仿佛被马路烫了脚一般回到屋内,气急败坏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直到看到儿子焦虑地薅起了自己的头发,吴雁才跑过去问: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吴桥一又些戒备地看了她一眼,权衡了半天,跑去楼上拿了一套笔纸,然后把自己交到吴雁面前。
野水湾。他说。
这才分开没几分钟,就又急着去找人。吴雁笑了笑,转身就要去拿车钥匙。
吴桥一看穿他的动作,摇头:走去。
虽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和原因,但吴雁向来没有过问的习惯,便也就顺从地应了下来。
母子俩很少这样一起出门步行了,吴雁拿了遮阳伞,便招呼吴桥一出门。
刚关上大门不久,吴桥一便停下脚步。他转身看了眼身后的房子,又看了看四周的路,低头,在纸上窸窸窣窣画了几笔。
非常潦草粗暴,看样子是个不够严谨的地图。
看他画得专注,吴雁没好意思提醒他,但凡他把纸张转个方向,这地图,就又能解读出七八种不同的意思来了。
吴桥一就这样稀里糊涂又全神贯注地边走边画,他构图丝毫没有规划,路才走了三分之一,白纸就快画满了,于是剩下的部分就骤地换了一种比例尺,紧紧凑凑地缩成了一团。
时间临近中午,吴桥一这么走走停停,很快就热得一头汗。
吴雁也只是默默跟着,伸手帮他打着伞,没去打扰他分毫。
终于,花了平时大约五倍的时间,两个人走到野水湾狭窄的巷口,再往里吴雁便没去过了。
你认识他家吗?吴雁看着里面曲径通幽的岔路,有些担忧地问道。
吴桥一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说:不去他家。
说罢,便扎进那巷口,直朝眼前最亮最阔的大路走去。
这条路只走过一遍,但他记得佟语声跟他说过,沿着最宽的那条路一直走就能找到了。
吴雁一头雾水地跟在吴桥一地身后,却不自觉地就被这野水湾奇特的内部生态吸引走了注意。
现在差不多是大家午休的时间,路上人不多,七零八落的小商铺半打着烊,只敞开一半的卷帘门,不怎么欢迎客人的到访。
路边卖什么的都有捕捞专用的渔网渔具,手工制作的拖鞋毛衣,廉价花哨的小饰品,还有藏在拐角的五金店铺。
吃过饭的老人靠在躺椅上边晒太阳边听收音机,刚刚忙完的商户端着小碗,满大街追着贪玩不吃饭的小孩儿喂食。
她先前只以为观音桥那样的商业中心才是热闹,但她看着这处处都是烟火起的小巷子,便感觉,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有属于自己的热闹非凡。
终于,这条笔直的巷子快要走到尽头,吴桥一停下步子,看着面前空荡荡、无人的桌椅,发愣。
没有人。他转头,震惊又慌张地对吴雁说。
吴雁闻言,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排桌椅,看出像是个露天棋牌室,才问:你是想来这儿下棋的吗?
吴桥一点头,手下意识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吴雁看明白了,解释道:一般大家都是吃完晚饭来这里下棋打牌的,你要想来,等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来。
吴桥一脸上的表情便彻底轻松下来,拿出纸,在上面又画了几笔。
原来千里迢迢赶来,还亲手绘制地图,不是来找朋友,而是为了来下棋。吴雁心想着,无奈地笑起来。
两个人在野水湾附近的小商铺里随便找了个面馆吃了午餐。
渝市的小面算是全国有名的特色美食,但吴桥一水土不服,哪怕点了声称一点儿不辣的微辣,一碗面也足足就了四五杯水才吃完,还是耐不住哗哗流了一脸的泪水。
回去的路上,吴桥一十分严谨地拿出画好的地图,左看右看发现还是不认识路,便把之前那张扔掉,重新又绘制了一副。
一整个下午,母子俩什么事儿都没干,就沿着家到野水湾这条路,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走。
直到吴桥一手里的地图完善到他自己能看懂,在没有吴雁指引的前提下能自己走个来回,棋摊子终于来了人,吴桥一便招呼吴雁,让她自己回家了。
一会儿自己回家?吴雁有些犹豫地问,不认识记得给我打电话。
吴桥一看着快占满了的棋摊,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转身便扎进人堆里了。
当晚,吴桥一快到十点才捏着地图回到家。
他中途差点几次走错,但靠着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注解,还是磕磕绊绊找到了自己那熟悉又陌生的别墅。
一直到进了房间,他才想起学校还有作业要写,累得想放弃,却又怕给佟语声抓住叨叨,便硬着头皮,边打呵欠边鬼画符地糊弄完了。
兴许是累过了头,他没有借助任何安眠药物,也没有借助《花间集》这种物理催眠,几乎倒头就睡着了,连日历上的心情日记都忘了画。
第二天清早,他还是等着佟语声带他回来上学,不带脑子坦坦荡荡地跟了一路,让他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带路是何等的轻松。
佟语声桌子上摆了四封道歉信,他没拆开看,随手塞进抽屉里便不了了之了。
昨天的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一般因为药物引发的闹剧,因为渴求关心而短暂掀起的波澜,还有偷偷摸摸走了无数遍的路,都尽数隐藏在了昨天不会逆转的秒针之前。
吴桥一的作业受到了老谢口头颁发的最佳进步奖,这人的学习劲头便肉眼可见地高涨了三倍,下课居然主动跑去办公室接受了补课。
佟语声的精气神也完全得到了恢复,兴致来了,还会跟着不带脑子地问几道题,以示尊重。
晚上放学后,佟语声依约跟着回了吴桥一家的别墅。
安顿好佟语声的吸氧和洗漱之后,吴桥一没跟他打招呼,便匆匆跑出家门,问吴雁,也只说他是跑出去玩了。
如果不是他跑得太快,佟语声也想跟着去看看在玩些什么,但他只被困在房间里,心不在焉地写了会作业,便去看书写小说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快一周,每天晚上,吴桥一都会匆匆跑出去玩,一直等他一个人待到快要睡着时,才又忙不迭地赶回来把作业写完睡觉。
他去跟谁玩?玩什么?谁给他带的路?怎么能一玩就是一晚?
佟语声难免想着,越琢磨越不对味,几乎折磨得他睡不着觉,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在吴桥一快要睡着之前推醒他。
Joey?佟语声皱着眉,面朝着吴桥一的后背,有些别扭地问,你每天晚上出去干什么?
吴桥一犹豫了一下,翻过身,几乎脸贴脸地观察了一番他的表情,怕他又不开心,这才慌忙起身打开灯。
他从床头柜里掏出一个保存完好的存钱罐,啵地一声拔开塞子,然后哗啦啦,把一堆硬币、纸币倒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