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人在这里闹事,你们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江培风用手指着大伯母一行,上海是讲法制的,可不是凭撒泼打滚就能随心所欲的地方。
大伯母万万料不到,自己从来百试百灵的手段竟然遭了报应。眼看那几个保安真要上前,立刻蹭一下站起来:我们是客人...可没闹事!
江培风似笑非笑:既然是客人,那就好好做点客人该做的事情。
她们针锋相对时,那头大伯母的女儿心中也有些忐忑,她眼珠转了转,一头挤到阮霁云身边,带着哭腔说:云娘,你真要逼死我妈不成?
方才阮霁云始终咬着唇一语不发,江培风紧握着她的手给了她勇气。既然不是自己的错,那自己就.....绝不认错!
她思忖片刻,鼓起勇气对堂姐说:我逼她?还是她意图要让我付根本付不起的钱?堂姐,你若真付不出嫁妆钱.....那我,我也是没法子的。
说完这一段话,她心脏剧烈跳动着,看着一贯高傲的堂姐瞠目结舌的样子,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而且我身上有孝,怕冲了你......你,你还是莫靠近我。
江培风差点笑出声,她安慰地拍拍阮霁云的肩:也是,咱千万别冲了阮小姐的好姻缘,到时候还要赖到你头上。走吧,咱们上别处去逛。
说完,她一手牵着阮霁云,在售货小姐护送下离开了。
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大伯母和大堂姐,面对着周遭鄙夷的眼神,又羞恼又气愤,如同过街老鼠般,围观了全程的售货小姐不忘补上一句:这些衣服你们还要吗?
大伯母哪里舍得割肉,当下灰溜溜逃也似的从另一侧离开了。
而另一头江培风见阮霁云情绪不好,直接将她带回车上,又请司机先去旁边咖啡馆暂时歇歇脚,待过一时再出发。
她望着出门时还快快乐乐的少女,此时却已脸色惨白,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又与她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景象重合起来,江培风心底叹了口气,不由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发。
被温热掌心触到发顶,阮霁云才仿佛从茫然情绪中回神,她看了看满脸关切的江培风,眼圈泛红,头轻轻一偏,把脸靠在她肩头,发出小动物般软弱的呜咽声。
即使是这么伤心的时刻,她也没发出多大的声音,只是断断续续地哀泣着,江培风听着只觉得又心疼又不忍,她主动伸手抱住阮霁云,在她背上轻拍安抚着。
十九年来,这还是阮霁云第一次勇敢拒绝那些无赖亲戚们,原来说一声不的感觉竟是这样,刁钻凶悍的大伯母也会露出这样胆怯的表情。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胜利了,还是该继续担忧,只觉得多年心酸被释放出来,想找到一个出口。
对不起......你衣裳......阮霁云哭得又哀又痛,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说,衣裳脏了.......
江培风摸摸她的发鬓,轻声说:没关系,哭吧,哭完了,就都过去了。
怀里的人瞬间像找到依靠般,又轻轻在她肩上蹭了蹭。
等阮霁云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江培风又吩咐司机自咖啡馆买了饮料和冰毛巾,亲自替哭红眼的小兔子整理好仪容,看了看腕表:该饿了吧?爸爸他们此刻应该在铺子里,咱们去那里蹭一顿点心吃完再走。
阮霁云此时心情已经平复许多,闻言乖乖点头,在后座上坐直身体。
江家的制衣铺子规模很大,在南京路的繁华地带占了上下两层楼,一楼是各色布料和成衣展示,二楼还设有专门的VIP接待室。守在门口的伙计眼力好,大老远看到自家车牌,立刻小跑着迎过去开门。
小姐们来了!伙计笑眯眯招呼道,老爷和大公子正在二楼理货,您二位快请进。
江培风微笑与他打招呼:既然他们在忙,就先别打扰,我们在铺子里略微转转。
她拉着阮霁云往店铺里走,边走边低声为她介绍,此时上海亦是整个远东的时尚中心,来自欧洲和美国的时装、化妆品等洋货层出不穷。然而对于中等收入的市民来说,洋装虽时髦漂亮,价格却有些扎手,因此,不少商家做起制衣生意,用国产布料裁制时装。
江家拥有两座纺织厂,原料供应充足,江父瞄准这个广阔市场,将制衣铺子的对象定位为收入尚可、但常年负担洋装开销有些吃力的中产家庭,生意相当不错。
店铺主打女装生意,男士西服又在额外去处,因此不少太太小姐正自如地穿梭在店铺间,寻找心仪的布料。
阮霁云家中也是做纺织起家,此时见到这些丰富的织料,心中顿生亲切感,她兴致勃勃欣赏着一匹鹅黄色绢布,脸上也露出轻快神色。
她看得起劲,一旁的江培风脸上也有了笑意,知道自己带阮霁云来转移注意力这招算是起效了。她也就没多打扰,任由她一排排仔细地看过去。
阮霁云正流连在布料当中,被一匹淡蓝色珠光面料吸引住目光,不觉伸手想摸摸质地,刚抬起手,就与另一双手碰在一起。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圆脸少女,女孩肤色白皙,腮边有颗小米痣,见阮霁云抬眼,忙羞涩地笑了笑,示意她先拿。
阮霁云也友好地回以笑容:小姐先看吧,我只是随便瞧瞧。
她态度温柔,那女孩便亲近地眨眨眼:那就多谢这位小姐了。
她显然是瞄上这块布料许久了,此时正拉住一旁应该是母亲的中年妇人手臂撒娇:就这块布料吧,我看那些洋装舞裙,都是这样亮闪闪的料子呢。
那位母亲安抚地摸摸女儿,跟着研究一回料子质地:倒是的确漂亮,只是不知道做一条舞会裙子,需要多少花费?
伙计都是做熟了生意的,在一旁帮着参谋:这是最好的珠光缎,跟新新百货那些洋裙看起来几乎没差,店里的师傅也都是老行家,裁制洋裙最合适不过,连工带料五块大洋便差不多。
那少女听到前半段,显然已经有些意动,而母亲则稍微有些犹豫:五块大洋啊,一条洋装裙子,都赶上半件大衣的价格了......
可是毕业舞会就这么一回,我同Sherry她们说好了,总要裁条洋装裙子的......少女压低声音,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母亲,不然我就不去啦......
我是有些担心,洋裙那款式露着肩膀,你日常再没有合适穿的场合......那位母亲仍在犹豫,五块大洋就穿这么一回,让你父亲知道,多半会说实在靡费了些......
她说得轻声细语,而少女大约是想起自家父亲赚钱辛苦,但又不舍得失约于朋友,一时间便很有些泫然欲泣的意思。
阮霁云在旁看得实在不忍心,又见那母亲再三为难的模样,不由得忽然心念一动:若是......改改样式,或许日常还是能穿的。
那位母亲转过头,见到是一位清丽雅致的年轻姑娘,心中便多了些好感。
这位小姐,不知您说的改样式,是改成什么样子呢?她怀着点希冀,脸上浮现出友善笑意,温声询问道。
对方态度十分和善,阮霁云也就按捺住有些紧张的心情,继续按自己的想法说道:您二位想做那种舞会裙,这我在百货公司刚好见过,洋裙大多是一字肩,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有些...大胆,如果改成元宝领,或许自如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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