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狄人要退兵了!
小兵站在瞭望哨前,心中隐约有些激动,然而激动过后更多却是迷茫,他默默看着城门下那些懒洋洋讨论着去哪里喝酒寻欢的上官们,许久才将头扭转回来。
他也不明白自己胸中这股郁气从何而来,直到下值时分,依然有些仄仄地提不起精神。有同伴招呼他一起喝酒,他也只是摆摆手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既然都穿上军服了,却还是这幅模样可不行。有个人影站在离他不远的拐角处,笑着招呼道。
小兵惊讶地抬起头,眼神中瞬时闪出光彩:赵大哥!听说你调入禁军西卫营了,我还在想着你何时会回京呢!
他紧跑几步到男子面前,这才发现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模样斯文的年轻官员。
这位是我的好友,转运司程之璧程大人,瑜郎,这就是我自小熟悉的许家弟弟,刚顶了他族叔恩荫,在城门军当值。
程之璧面带笑意,同小兵揖手为礼:幸会。
难得相见,一起喝酒去。那人又招呼道,好不容易回华京,咱们这些打小一起玩的兄弟该好好聚一聚......
小兵从善如流:那是自然,两位大哥先请,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他只当这是与久别重逢的发小一次愉快的相聚,却不知道这几日在华京,同样的聚会在酒肆中、茶楼里,接二连三正在上演。
【皇城慈宁宫】
嵌着玛瑙的金杯里酒液荡漾,将明亮的烛火揉碎成一片金波。
阮霁云听着身旁官员们欣喜地高谈阔论,楚太后为嘉奖议和使团专门在慈宁宫设下宴会,宴席间珍贵的食物被一盘盘端上来,人人面色都带着轻松。
承恩公与康平郡王又在争执谁的马球队才是华京第一,而喝多了酒的鸿胪寺卿脚步踉跄,目光绕着身边伺候的宫女来回打转......她忽然有些怀念起西吉的宴会,转而又开始惦记着冬日苦寒,也不知道琅冀他们有没有按她交待的,提前给大家发放风寒药。
她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听到楚太后在叫她的名字。
此次金狄退兵,霁云你当居首功,楚太后笑眯眯端起酒杯,待陛下回宫,本宫亲自替你请立白玉碑,向天下万民表彰你的功绩。
阮霁云连忙举杯推辞:娘娘过誉了,霁云身为大景公主,当国家有难时,理当义不容辞。如今战事刚歇、百废待兴,我不需要立碑,只求娘娘允我此前所求之事。
楚太后艳丽的红唇勾起:说得好,身为我大景公主,自当为国分忧。如今金狄人退兵,我们的确不能太掉以轻心,毕竟大景在他们眼中就是鱼肉,哪天饿极了,必然还会再来咬上一口。只是可怜我景朝百姓,日日夜夜都要担惊受怕。
她此言一出,官员们哪敢放肆,纷纷做出一副悲天悯人般的表情,附和着请太后不要太过忧虑,需得保重凤体。
娘娘所言甚是,蛮夷之人不重承诺,金狄始终还是我大景头上高悬的一把刀。承恩公目光环顾四周,缓缓说,如果金狄能像西吉人这般重情重义该多好。
西吉王女亲自陪公主还朝,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更不用提如今边关的榷场,为众人带来多少丰厚利益,这一切皆是因为他们有先见之明,早早将公主送去和亲的缘故!
几个重臣都静默下来,咂摸着承恩公话中的意思,许久后,康平郡王笑道:西吉人重情重义,还不是因为咱们霁云公主有本事吗?此番金狄人能退兵,也都是因为她的功劳,不如帮人帮到底,索性再解一解金狄之难?
这番话绕来绕去,阮霁云一时竟没能听懂:皇叔,和谈之事已经完成,至于以后金狄会不会继续犯我边境,那自然该由枢密院负责。调兵布阵这些事,我一个后宫女眷,如何能插得上手?
康平郡王见她不解,干脆把话挑明道:你这个傻孩子,皇叔的意思是,霁云你一人足可以抵千军万马之功。既然你能将西吉人哄得这般为你所用,不如再为国奉献一回,嫁去金狄,彻底解除掉这个祸患多好?
大景本就国库空虚,禁不起再有战事,公主若能以和为贵,那功德足以千秋万世!
如果能化干戈为玉帛,何必再花那么多钱去打仗呢?
喝得双眼通红的官员们,被康平郡王话中描述的美好前景打动,有不甚清醒的立即跟着帮腔起来。
公主,救救大景的百姓吧!
公主,救救大景的百姓吧!
阮霁云心中腾起惊涛骇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当下猛地站起身:皇叔喝多了,恕我不能奉陪,先告辞了。
你当真要走?楚太后见她想走,立刻出声阻拦道,霁云,你身在皇家,就该承担责任,金狄人愿意以王子妃之礼迎娶你,并不辱没你的身份。你如今要是丢下这份责任一走了之,教天下人如何看待你?
娘娘忘性有些大了。阮霁云被她的无耻震惊得无以复加,若我没记错,两年前是谁被西吉骑兵吓破胆,主动送上门要去和亲?昭明公主不愿去草原边陲之地受苦,让我替她去了西吉;现在又是谁被金狄人围城,一纸诏书唤我回来代天子和谈?
和谈既成,我便已经践行了自己的责任,她目光凌厉,环视过在场众人,我堂堂大景幅员辽阔、民众勤劳,只要上下一心何愁不能自强自立,让异邦不敢来犯!但是你们竟只想着让女子去和亲?娘娘,各位大人,此事霁云恕难从命。
她的话掷地有声,字字句句敲打在金殿之中,康平郡王不满地缩缩脖子,反驳道:本王乃是好意,如果能以一人敌万人,何必非要劳民伤财去打仗呢?
只有自己足够强大,就不用每次都担惊受怕该用什么来换取和平。阮霁云内心满是失望,轻轻叹息道。
她孤独地站立在金殿上,明晃晃的烛火映着她白玉般的脸,隐约有种凛冽坚毅。楚太后心中微震,但想到自己手中的筹码,她淡淡开口道:越王勾践尚且需要卧薪尝胆十年,方能成三千越甲吞吴之举,如今的大景,也确实支撑不起再有战争。
她朗声道:霁云说得对,总归不好让你一人牺牲。本宫有个提议,昭明长公主也是我大景公主,她自请接替霁云两年前她年少无知,被人哄着才会拒绝去西吉和亲,现在她也想为国家做些贡献。
不如就由昭明去西吉,霁云去金狄,这样二位公主一道和亲,为我大景争取和平发展的时机,也算是将两年前的事做个修正,你意下如何?
楚太后的话音未落,有个清脆女声突然出现,打断她的话。
不如何。
简直就是烂透了。
慈宁宫的宫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江培风一袭白衣,步态轻快地踏进宫殿里。
楚太后眉心微蹙:王女,你不经通传就贸然闯入慈宁宫,这恐怕有些不合规矩。
她为了今日能顺利逼迫阮霁云接旨,早早安排人请江培风去西郊大营参观,但江培风是怎么忽然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