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他这一想法,从旁人的角度看,往好听了说是未雨绸缪,是走一步看十步,是有远见有自信。往现实了说,就是白日做梦,是异想天开,是脚还没迈出去就幻想自己出相入将。
是有毛病。
不过周先生说的有些话他还是听进去了的:县试倒是可以准备起来了。
毕竟这科举考试和真正做官之间,从来就没有必然联系,尽管无数读书人一辈子的在科举路上奋斗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身着官服,脚踩朝靴,指点江山。
果然周先生很开心,抚掌而笑:许兄你能这般想我真高兴,回头便将当年我县试前用过的一些书本整理出来给你送过来!
周先生对时砚是真心佩服,认为时砚有大才,心胸宽广,这样的人围着米粉铺子的灶台打转,是对人才的浪费。
还以为时砚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有了第一步,便有第二步,暗自思忖一步一步慢慢来,先县试,之后是院试,乡试。
一定能找办法说服时砚回心转意,将一身才华用于正途。
将来有一日,说不定可以和许兄在朝堂上守望相助,有一番作为。
时砚笑而不语,他参加县试的事情便这般定下来了。
出于避免各种麻烦的原因,这个决定时砚没告诉任何人,周先生不知出于何种考量,默认了时砚的选择。
从这天起,每三日找时砚探讨一次学问的频率,变成了一日一次,恨不得将他这些年来积攒的经验全都传授给时砚。
对此时砚心知肚明,他只是参加县试,考中不过是个童生。而周先生和他探讨的却是正儿八经参加院试的学问,院试出来,可就是正正经经的秀才公了。
周先生对他的期待可见一斑。
县试的日子先于院试来临,一大早周先生穿戴一新上苗家来,打算亲自送时砚进考场,两人轻装简行,出门的时候遇到苗老太,老太太还以为两人一大早又要酸不拉几的去爬山,去找什么玄之又玄的灵感。
很是随意的问了一句:周先生又要和老五出门写诗啊?
老五大字不识几个,究竟是如何作诗的,苗老太至今想不明白,可有些事难得糊涂,只要他在外面不乱来,苗老太觉得自己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先生心里一哂,以往他和时砚二人兴之所至,外出爬过几次山,老太太想不明白他们一大早嘛事不干哼哧哼哧爬山有和意义。
他见和这老太太解释不通,索性便说是去找灵感,写诗。这老太太再也没问过多余的一句。
要说这老太太对许兄看重吧,那确实是看重的,但要说有多关心吧,那却未必。有时候他都搞不清这老太太心里到底是咋寻思的。
不管咋寻思的吧,反正他算是看明白了,许兄没撕扯开这一家子,是许兄不想撕扯开,不是许兄不能,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周先生温和一笑,点点头:是啊,出门有点事,大约傍晚能回来。
老太太一听要到傍晚才回来,心里的不乐意就带出来了几分,以往出门,可都是中午准时回家,去米粉铺子忙活,不管做什么,都不耽搁赚钱。
时砚在老太太询问前解释了一句:店里昨儿就跟熟悉的顾客说好了,今儿歇业一天,没大碍的。
苗老太一顿,十分自然的嘱咐道:如此,记得按时归家,阿云和小宝晚上见不到你,是要担心的睡不着的。
这是怕时砚夜不归宿,在外面乱来,只拿两个孩子说事,提醒时砚有钱了也不要给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花用。
时砚不拆穿,点点头,和周先生一起前往县衙方向。
知道时砚要参加县试的熟人,除了周先生,便是刘公子了,因为时砚在报名那天,刚好遇到了同样被县令老爷赶出来报名的刘公子。
如此,二人便有了除大碗米粉之外的同年情谊。
好巧不巧,两人刚好在同一考场,刘公子自认为和时砚有了超越店老板与顾客的情谊。
在时砚跟前说话就不端着了,耷拉着脸,在开考前小声和时砚诉苦:我们家有我大哥一个会读书的就够了,我在读书一道儿上委实没有天赋,一看见书本就头疼的厉害。
偏我爹非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我至少得有个秀才功名,往后做什么才方便。硬生生被逼着读了这些年的书。
你说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就一个童生,兄弟我已经是第八次考了。你说这也是奇了怪了,这考试就跟我作对似的。
年年我爹都说按照我的能力,别的不敢想,拿个童生还是没问题的,偏回回都落榜!
县试每年一次,按照刘公子的年纪,至少十岁上下就开始下场,别看人家年纪不大,其实在考场内是个老油条了。
这位也是个自来熟,在熟悉的人面前还有点儿缺心眼儿,小声跟时砚道:今年有你,我不用担心垫底,进来这儿压力都小了很多!说起来真应该感谢你!
时砚笑而不语,就这么听着,也不反驳,拍拍刘公子弱小的肩膀,留给对方一个微妙的眼神,提脚直接奔着自己的号舍去了。
不得不说,县试是真贴心,只要带着身份证明来就行,其他东西全由衙门提供,总共也就考一天,货真价实的初级考场。
时砚虽然认真对待,但真不担心成绩。
不仅不担心,出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散漫,和同考场出来的其他人相比,简直淡定的过火,就好像一个早就知道自己要垫底的学渣认命了一般,进去走个过场而已。
最起码,自认为这次心理压力小,发挥超常的刘公子是这般认为的。
看见时砚散漫的背影,同情了一瞬。特意追上来和时砚勾肩搭背安慰他:许兄,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像我,连着考了八年,也就今年感觉特别好,心里特踏实!
你往后人生还很长,别在意一时的得失。
考不好是常事,顺风顺水才不正常呢!看开点儿!
反正在刘公子心里,时砚的水平,大概也就勉强能读书识字儿吧,看着人模人样和以前大相径庭,可实际上才读了几天书?这玩意儿压根儿就做不得假。
内里是个绣花枕头,比起自己来那真是差远了!
能来一趟,实在是勇气可嘉!因此他的安慰真心实意,真情实感。
让看见时砚出来,急忙赶过来的周先生听了,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里,上不来下不去,看刘公子的眼神十分微妙。
刘公子尤不自知,一脸鼓励的对时砚道:要是这次小弟侥幸得中,回头便将家里这些年积攒的关于这方面的书本全都给你送来!绝不藏私!
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上考场!
时砚和周先生对视一眼,心情复杂,默默为那位素未谋面的县令大人掬一把同情泪,再次郑重的拍拍刘公子肩膀。
你的好意心领了。
转身离开前,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祝你好运!
希望县令知道你的想法后,不会动手打断你的腿吧!这年头,就算是世家大族,都没有把家里辛苦收集的珍贵藏书随意送人的道理,何况县令家里。
一开口就送出去家里八年来为他收集的藏书,想来不断腿很难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