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次次被打退,又一次次站起,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毅力,坚持着被打了十数次后依然上前。
许是年轻人的锲而不舍打动了风长欢,在虞扶尘遍体鳞伤,几乎没有力气再次起身的时候,他终于收了功法,没有再将人推远。
那人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垂眸注视掌中的物事,放任了虞扶尘的靠近。
阔别多日,思念涌上心头,得知那人受了太多委屈的虞扶尘自身后一把抱住风长欢。
红衣老鬼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一震,本意是想再次发功将人推远,不想这一次伸出手来,却是被那人含在温热的掌心。
别再发功了,你身子不好,伤势也还没恢复,等你彻底痊愈了,想怎么打都依你,好不好?
你手上,有血。
那是晶球碎片刺出的伤痕。
虞扶尘笑道:不碍事,只要找到你了,就不枉我来此一遭,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那人偏过头来看他一眼,很快避开目光,像个幼稚的孩子。
我打你一百次,赏了你一颗糖,你记着这颗糖的甜原谅了我,下一次,我还会得寸进尺,再打你一百次,给你两颗糖。
至少多了颗糖不是?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舍不得打我的。
风长欢努努嘴,不敢苟同。
虞扶尘看到他手中捧着的物什,是朵纸扎的白花。
这是?
他好,他不好他好,他不好
疯癫的风长欢又开始继续他无聊而可悲的幼稚占卜,撕下纸做的花瓣,低声念叨着心中牵挂的人好与不好,直至一朵纸花被扯的只剩下花枝:他、他不好
他几近崩溃将双手插入苍白的发间,满眼惊恐,忍受脑中剧痛的折磨。
他不好他不好,我得去找他,得去找找他
碎碎念后茫然起身,风长欢跛腿跳了几步,随着动作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响,他双脚被粗重的锁链捆绑,根本寸步难行。
可风长欢挣扎着,执着着,撕裂腰腿间的伤口也全然不顾,虞扶尘看得心疼,忙将他拉在怀里。
知道此刻的他心智脆弱,一点就破,虞扶尘不敢刺激他的神识,扶着人坐下了,又从地上捡了朵纸花,轻道:
你把他看得太重了,总是盼他安好而忽略了自己,其实他根本不配被你担忧和在意,就算良心不安也是应得的惩罚,你尝试把他放轻些,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不行他对我,真的很重要。风长欢揉着头努力回想:可他是谁来着我想不起他了。
你只记得有一个人对你而言很重要,却忘记了他是谁,对吗?
风长欢点点头。
那我来讲讲与师尊的故事,你可愿听?
此刻的风长欢不怀杀心,警惕降低许多,虞扶尘顺势而上,将曾在玄难幻境中看到的点滴不差分毫的讲了,那人果然有所触动。
虞扶尘说:师尊待我永远是付出,而我对师尊只有不解与埋怨,不懂他所做一切的意义,以至于独自逃避多年,等我终于浪子回头,他却还在原地驻足,提着一盏明灯,怕我在风雨中走丢了去。即使他自己已经不再记得,依旧停留原处等着我有朝一日归来,这是他的本能,也是我的一生难以弥补的亏欠。
他又说:我欠了师尊太多太多,是这辈子也还不清的,所以现在我要把他带回去,好好补偿。
那人情商太低,没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置可否的点头:嗯,你的确欠了他太多,该还。
你有没有想过我口中的师尊就是
不是我,我家徒弟可让人省心多了,要真是你,我非得减寿个三五百年。
事实好像也没差。
我家的徒弟啊,最听话了什么事都会先想着我,吃面也要我先喝第一口汤的,可乖了可是他,可是我把他弄丢了找不到他了,连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也想不起来了
虞扶尘握住风长欢的手,见空中阴云愈压愈低,心知不可在此久留,大胆坐在他身侧,趁着那人疑惑时吟起方才学来的法咒。
风长欢右手给人抓了去,十指相扣,正要大发雷霆,倏然感到一股炙热的灵力冲进体内。
强势,带一丝不熟悉的青涩。
虞扶尘元神出窍,借与风长欢双掌合十的机会将神识渡入那人体内。
转眼间,面前是一片遍布荆棘的暗地。
他屏息而入,试图拨开迷雾,可他小觑了风长欢内心的阴暗,以至于看到遍地蒺藜的惨状时大吃一惊。
漆黑之下,依稀能辩认出暗河流动,分明有潺潺水声,却令阒寂之处更显骇人。
血月高悬空中,是十六的满月,异常的圆。
处处透着诡异,空气令人窒息。
虞扶尘一路艰难前行,身体被荆棘划出道道血痕也不挂心,直到见到先前晶球中映射的场景。
风长欢意识迷离,双目无神,双手被高吊着缚起,无力瘫坐。
他周身被乌黑泥浆吞噬,只余双手与面庞是惹眼的明净,是不愿同流合污,最后坚持的底线。
他身下翻涌的泥浆四溅迸出,而没有焦距的双眼就愣怔着注视着一切,不为所动。
师尊,是我啊你认不出我了吗?
虞扶尘出言,尝试唤回那人的意识,可惜无果。
师尊,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人,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悔?师尊,你看看我好不好?
那人终于有了出人意料的反应。
他眨眨眼,望向虞扶尘。
黑红色的异瞳在瞬间绽放出异样光彩,散发肃杀之气。
虞扶尘想在他发狂前阻止他伤人害己的行为,还是晚了一步,扑面而来的寒气几乎要撕裂体肤,掺杂冰渣的暴风呼啸而过,他面上倏忽间多了几道被划破的血痕。
在意识之境中,虞扶尘脆弱的元神势单力薄,以至于原本可以抵挡这一击的他溃散灵力,很难再聚集起力量。
他知道一旦神识被杀死在意识之境中,自己的肉身也将丧失行动力,与死人无异,故而不得不小心行事,只有保全自己才有救回那人的可能。
他不甘心就此被扼杀,躲过癫狂状态下的风长欢神识的攻击,劝道:师尊!我害你至深,你想杀我无可厚非,可我想救你也是天经地义!师尊,拜托你清醒一点,沦为心魔的傀儡只会让你丧失自我,师尊!回来吧,求你!!
风长欢毫无理智可言,发出一声低吼,挥手便是致命的漆黑泥浆袭来。
被泥点溅射到的虞扶尘顿时感到身子酥麻无力,眼睁睁看伤口扩大溃烂却毫无办法,勉强躲避那人接下来的攻势。
师尊!你清醒一点吧,那样嫉恶如仇,那样风清月白的你,怎能成为被他们操控的傀儡?
在一次次躲闪中,虞扶尘的气力被消耗殆尽,在无力承受的压迫下跪地。
望着步步紧逼的风长欢,他终于知道自己与师尊之间最大的差别
虞扶尘喟叹一声,挂着泪痕,扯出勉强无比的笑容。
他毅然朝着足以将元神消融得一丝不剩的污黑泥浆跪去,全然不顾灵体的损耗与剧痛,张开怀抱搂住面无表情的风长欢,以双手捧住那人呆滞的脸。
最后一句,是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