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与他的关系,却不仅仅是被师徒牵绊。
云无棱说,他们的师尊苍天河也曾失意,有过一段浪荡自我的过去。
在决意脱离九重天管辖后,他也曾一度为心魔掌控,沦陷在爱欲情仇之中,求而不得的苦令他撕心裂肺的痛过,酣畅淋漓的哭过,可在那之后,世界依旧一片死寂,唯有纯酿能给他一隅清静的天地,他便陷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那时苍天河还年轻,胡闹几年后终于以为自己淡去痛彻心肺的情感,重拾当年的志向,与相依为伴的徒弟深入竹林山居后再未入世。
本想静谧安宁将为余生弦音,一人一琴一后生的日子将至终途,却在多年后的一日被打破。
少年云无棱抱回一个裹着素布的婴儿,满眼期待的问道:师尊,可以收养这个孩子吗?
啼哭不止的稚子扰得人心烦意乱,苍天河本欲狠心拒绝,却在见到爱徒殷切的眼神时为之所动,沉吟片刻,接过那婴儿抱在怀里仔细的检查。
若非无力抚养,只会是身染怪疾才会让父母丢弃儿女,你捡这个麻烦回来,是要让为师为难啊。
万幸,婴儿身子并无异状,只是左手腕处长了个形似海棠的胎记,令苍天河为之一震。
云无棱笑说:师尊,你看这娃儿身上有着和您一样的印迹,我见他像您,才带了回来的。
彼时的云无棱不知那是昆仑苍氏代代相传的痕迹,只觉着一向温柔通情的师尊那时的脸色并不太好,出乎意料拒绝了他。
这孩子不能留,养不活他就是平白造了杀孽,从哪儿抱来的就抱回哪儿去,让他随天命去吧。
那一日,云无棱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反抗师命。
他没有将那弃婴送回竹林,而是搂在被窝里,用自己的体温暖化他身上寒意。
小娃儿很懂事,没哭也没吵,就在他怀里静静睡了一夜。
第二日,苍天河狠心从尚未醒来的云无棱怀里抱走婴儿,丢弃在竹林山居之外,好似这般做了,便能断绝自己与这孽种本不该有的种种关系。
初次做恶,他烦躁许久,待慢步回了山居,竟见云无棱怀抱弃婴,用羹匙喂着温热的米汤,满眼泪痕向他哀求:师尊,不要赶他走好不好,他还那么小,他一个人会死的
第三日,苍天河自知造下如此恶孽都是因他从前的种种不堪,虽有心软,仍是不肯收留。
清晨出门时,他看到云无棱抱着婴儿跪在门前。
师尊,你不愿收留他,便准允徒儿将他带到山下去求人收养可好?那是一条性命,一条与您同病相怜的性命啊
忆起自己不被人期待的降世,辗转民间多年才得寻回姓氏的过往,苍天河心软了。
第十三日,也是恳求乡民收养弃婴的第十日,云无棱遍走百家,始终无果,急的坐在街口大哭一场。
苍天河远远望着,感叹上天终归对苍生有情,不忍他犯下大错,将二人一并带回竹林山居教习毕生功法。
他为那孩子取名云无欲,是望他一生无欲无求,莫要再追寻苍氏之名,成了世上第二个自己。
云无欲四岁那年,苍天河自知天命将至,为给二人留下生路,狠心抛下爱徒与爱子离开山居,匿名建立听雨楼这支立于修界法度之外的势力,功成后坦然赴死,结束了写满遗憾的一生。
回归现实,云无棱道:父子连心,你对师尊的依赖,未尝不是他对你的在意,你不认可他的做法,但你不能否认他做的一切是为你
不,他只是想弥补当初的罪过罢了,包括一念之差有了我这个孽种,与心生恶念想将我赶尽杀绝。他本可以保留这段师徒关系让我快乐一世,可他还是一意孤行,将我对他的恩念败坏的一丝不剩!!
云无棱叹息着将人拉近了些,深知他只是在逃避现实,不愿面对罢了。
不,他将你逐出师门不是想与你断绝情义,而是临终前,想寻回与你的父子之名,不再被师徒捆绑,你怎会不懂。若你真的不在意他当初说你天资愚钝,又怎会次次与我相比,要夺这楼主之位?
如果说云无欲是苍天河人生中最大的意外,那么云无棱就是他先见为这个意外留下的机会。
人总有一死,牵绊生时的一切不忍放手,苍天河亦是如此。
他从未为自己做任何辩解,背负罪孽与忏悔走上刑台,以自己的命换来爱子与爱徒的周全。
可惜到最后,他还是心怀内疚,才会在咽气前对云无棱说出那句影响他一生的话。
对不住是师父荒废了你的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108章支线2就只会是云无棱
骗子你这个不守信用的骗子
云无欲泫然泣下,从前在他怀里没个安生的人,已然成了一块冰冷灵牌,到最后,那人也没能找回自己的容貌与名字。
骗子你说你不知师尊改变你的容貌是为何意,其实你心如明镜,知他是为今日绸缪要你替我赴死。你说只要等你,碧落黄泉也会回到我身边,可你独赴黄泉之路,妄想留我一人碧落逍遥,却不知杀人诛心没了心,又何谈活着?
他忽而笑了,苦涩而凄切。
很讽刺吧,苍天河的临终愿望是与我父子之名,我却至今不肯承认他这个父亲,倒是念在从前的师徒情义与苦衷原谅了他,声声师尊唤的殷勤。自从得知真相后,我便改口称你兄长,你总会笑我浪子回头金不换,好似看不透我心中所想
宗介在暗处望着又哭又笑,情绪难平的云无欲,心中百味杂陈。
自他回到听雨楼,带回云无棱的死讯已有月余,那人陷在悲痛之中没有半分缓和的迹象,致使近来听雨楼一切事务被迫暂停。
流言传说听雨楼主人因贤弟之死一蹶不振,有过交集的贵客纷纷前来慰问,说些杀手这样的结局是天命所归,应当死而无憾之类的局外话,彻底将死去的人当做云无欲,认定留下的人就是云无棱。
整天借酒浇愁的人关起门来,将一切风雨远隔在外,好似余生只剩下一坛酒,与刻着不符姓名的灵牌,整天哭哭笑笑,自甘癫狂。
宗介无法开口,他知道自己说不出安慰人心的话,比起到时更害人心伤,倒不如就让他醉生梦死,活在亦幻亦真的梦境里。
面前轻风拂过,一人不着痕迹,不留余音自他面前走过,宗介只见一把长刀耀眼而威武,想起九重天曾与龙雀齐名的帝尊剑侍。
谁重断蛇剑,致君君未听。
当年将人追杀至崖边逼问下落的对头,久别多年竟会像温柔长者般抚着云无欲的头,轻声劝道:别哭了,让人怪心疼的。
要要你管!
死去的人管不了,活着的人再不管管,可不就白费来世上这一趟了。
断蛇俯身蹲在酩酊大醉的云无欲面前,抬着他的下巴,从一双醉眼里找寻故人的熟悉。
你这眼睛,跟你爹越来越像了。
滚开,我是个孤儿
那,哥哥你还认吗?
断蛇从他手中抢去了刻有云无欲姓名的灵牌,却见醉人呜咽一声,突然哭的像个孩子。
你还给我把哥哥还给我
好好好,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