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都厌恶这样的自己,何况是那人?
可他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他的看法,就算明知过去有与他牵绊的种种,也不至于对一个男人用情至深吧?
借酒浇愁愁更愁,心乱如麻的虞扶尘索性倒在地上,仰面朝天眺望一线天的奇景。
飘洒多日的细雨依旧没停,只是较比当初少了股刺鼻的血腥气。
在天罚下熬了太久,连这一点施舍都让他受宠若惊,甘之如饴,更何况是那些迷信九重天会救世的凡民?
虞扶尘嘲笑着闭了眼,忽而觉着面上不再有雨水的冰凉,抬眼望去,是那人撑着把绘着桃花的油纸伞,于昏暗的山野之间提着暖灯,唤醒了孤苦伶仃醉得酩酊的他。
你怎会来此?
我来寻你,天太黑,夜太长,我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风长欢俯身为他拭去脸上微红的雨珠,用袖口替他抹干了脸,见他额发还湿着,又拿出帕巾来给他擦净,虞扶尘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抓着他的手不放。
你不该来寻我,是我让你失望了。
那人眸光略显黯淡,没有失望,只有伤心。我会为玄难之死难过,但不会因此怪罪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我们没法阻止。
我还是不懂,人能活着,为何要死?
你对生命总是格外执着,这样是对的,但对他们而言有比活着更重要的意义,所以他们选择了牺牲。
他们?除玄难外,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在乎又难过?
风长欢没有急着与他讲清从前的事,将纸伞递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
来吧,陪我走走。
已经许久没有独处了,虞扶尘嘴上说着不愿同他做这些小孩子才做的幼稚事,却十分主动接过纸伞,与他并肩踏上回去的路。
他时不时用余光瞥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些许,脸却一如既往年轻的男人,不着痕迹将伞往那边推了推,就怕淋湿了他的肩。
风长欢注意到他的举动,起先是笑而不语,到后来整把伞都盖在他头上,虞扶尘却里外淋了个透心凉,简直哭笑不得。
他把那人撑伞的手往回推了推,而后握着他的手,继续前行。
虞扶尘被他主动摸手有些害羞,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凡界帝君这事,意识到被动可不是他的作风,立刻抽手反握住那人的手,就这样别别扭扭一直走着。
那人依旧不说话,虞扶尘便上下打量着风长欢,今日又是那件霜色的圆领袍,还束了马尾,执灯缓缓前行的模样很有韵味,颇像江湖游侠。
他咽了口唾沫,清了声嗓子,刚要开口,就听那人也嗯了一声。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尴尬,等了片刻不见对方说话,齐齐喊道:你先说!
相视须臾,又同时开口:算了我先说!
风长欢先笑了场,悄悄捂住他的嘴。
从前玄难时常对我说,他愧对一个人,自私的独占了本以为是自己的东西,却没有想过早在那人出现的一刻,连他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了。听起来很荒唐,但知道他与白虹的故事后,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
所以你没有阻止他?
我设身处地想过了,假若是我在玄难的立场会如何抉择,我发现自己的选择与他相同,所以我没有阻拦他的理由。
虞扶尘很想说他不懂,根本就不懂为爱献身是怎样一种情感。
在风长欢说完这话后,他设法将自己代入其中,发现自己也会如此而且他爱的那人,必须是面前这个人。
这一刻虞扶尘就意识到他要栽在这个人身上了。
我也不懂苍天河为何会放荡自己,明明有了心上人,明明有着为他付出一切的觉悟,还是放荡自己沉浸在温柔乡,还有了云无欲这个儿子。
那人没有直言,而是反问,你认为剑灵是怎样的存在?
被唤灵师或是帝天遥赋予的灵元复生,借以活在世上的工具。就像他们的本质是刀剑,所行之事也只能是凶器的本职。
那么你就算爱上了鸾刀,你能与它厮守终生吗?
当然不能!!
能爱一辈子的,当然只有你一人!!
风长欢抬眸与他对视,眉眼间尽是伤感。
所以他们的感情,注定无望而终。
不知不觉,两人踏雨走到城西,离老远就见一座庙宇立于萧瑟破败的雪霭城中,隐隐透着明光,与周遭废墟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月老庙,从前善男信女总会到此求支姻缘签,以求能和心悦之人厮守终生。
见风长欢提着衣摆要进门,虞扶尘迟疑着拦住了他。
等等,你还没说玄难之外的人是谁。
那事之后,你曾与我闹了脾气远走海外,难得你忘了,我可不想再提起一次让你离我而去。
那人反常的嘿嘿一笑,蹦跳着就进了门,虞扶尘虽有无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随他去了。
真是脾性还幼稚,简直像个孩子等等!别淋了雨,你慢点跑!!
说是庙宇有神灵保佑这事虞扶尘肯定不信,可看月老庙一片宁静祥和,不似被蛊妖破坏,还能隐隐感到暖意腾绕周身,灵气甚是充沛,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解释。
意识到灵力之源就是庭前那棵老树,虞扶尘近前瞧了瞧,才踏上石阶就觉脚下有了异动,竟是只通体雪白的雄鹿挡住他的去路。
白鹿应是在此睡了很久,因不速之客的到来格外不满,从鼻腔里发出哧声,凑近了前后上下的闻,围着人走了一圈才跺跺脚,踢着后腿不情不愿绕到树后。
白子!!
一阵凉风掠过,方才还一本正经的那人飞扑到白鹿身旁,险些把灵物撞倒。
看着风长欢搂着白子蹭来蹭去的撒娇,虞扶尘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收了纸伞仔细打量起这棵老树。
枝干嶙峋不平,骨朵含苞待放,较比寻常梅树有所不同,粗干须得数人合抱,可见老树有些年头,或许已经成了精。
老梅树有树灵寄居,与白子关系甚好,我带你来此,是为当初的一个承诺。
风长欢闹着闹着已被白子压到身下,被舔的满脸都是口水,看得虞扶尘心烦意乱,一言不发把人从仙鹿身下拖了出来,擦去他脸上污渍,还数落一句。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轻重,你简直讨打。
谁料这话才刚说出口,眼前剑光一闪,那人倏然出剑,打了他措手不及。
出剑吧,帝君。
风长欢朝他笑笑,眉眼间多了些许好战的英气,让虞扶尘深感无奈。
你这又是演的哪出?
与我一战,你便知我深浅,不想试试?
咱们这关系不是早就我知你深浅,你知我长短了?胡扯这些,你只是想找人打架吧,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从前你欺负我的也不少,是时候该还了!
恶战一触即发,此时虞扶尘还没意识到风长欢是跟他玩真的,敷衍着摆摆手。
好好好,还还不成吗
话音未落,赤色红光再次闪过,面上一凉,多了道渗血的细伤。
虞扶尘指尖一抹,看着残余的血迹,望向那人时眼含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