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塞斯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决,只是毓秀的态度太急切了,仿佛在上赶着做什么一样,让他总是没有机会问出心里的疑惑。
更重要的是,那个冗长的梦激发了他对毓秀的思念,只要能和毓秀像梦里那般在一起,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而且他们多的是时间。
他们原路返回地穿过草原和森林,走过日出和日落。
把来时欣赏的美景又欣赏了一遍。
毓秀很喜欢这边的日落,没有巨峰的遮挡,西沉的夕阳变得特别大,橘红的余晖晕染大地,和飘浮在天际的绿色光带形成诡异而又美好的画面。
可惜短暂的日落带来的是漫长的黑夜。
虽然毓秀能在夜间视物,但他依然讨论黑夜,讨厌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讨厌浓稠的夜色吞噬一切,以至于连日落也没那么喜欢了。
这天夜里,毓秀趴在塞斯的肩头,可能是心血来潮,他指着那条绿色光带,对塞斯说:以后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能看见那条绿色光带,说明我就在你附近,你等着我,我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去找你。
说这些话时,毓秀的精神已经变得极为不佳,事实上他早就飞不动了,这几天都被塞斯抱着。
这会儿光线昏暗,看不清什么,倘若在光线明亮的白天,就能发现毓秀的皮肤越来越白,就像之前塞斯那样白到几近透明。
而且他走神和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的大脑宛若一个生锈的机器,需要非常艰难地启动才运转片刻。
直到这时,塞斯不可能还什么都猜不到。
他终于明白了那股无能为力的感觉从何而来,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开始,那股感觉便一直笼罩着他。
事实和预想完全偏离了轨道。
塞斯难得不知所措起来,心里的苦涩蔓延到了喉头,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能尝到其中的苦味:好,我等你来找我。
毓秀忽然抓住塞斯的衣服,虚弱得只能用气音问他: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毓秀喘了口气,问我用什么方法消除了你身上的诅咒。
我现在问。塞斯低头看他,你是用的什么方法?
毓秀把这件事藏藏掖掖了那么久,如今总算可以顺畅地说出来:我把你身上的诅咒转移到我身上了,但我的身体承受不了那个诅咒,也许我很快就会死了。
死这个字眼那么重,却那么轻地从毓秀嘴里说出来。
但是在说出来的刹那间,他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他问塞斯: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塞斯嗯了一声,他的反应很平静:我们回程后没几天,就大概猜到了。
毓秀看着塞斯故作镇静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要不是塞斯抱着他的双手一直在抖,他还真就以为塞斯对这件事无动于衷。
其实他更希望塞斯无动于衷。
他又问:你是不是没想到消除诅咒会用到这个方法?
嗯。塞斯的表情紧绷着,泪水就那么突兀地划过他没有表情的脸,以前你帮我压下诅咒时,没有涉及到生命危险。
如果他早知道毓秀会付出这样的代价,他宁愿永远被困在铁王座上,永远承受着诅咒的痛苦。
不过当毓秀坚持要在这个冬天找到精灵巫师时,塞斯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因此他宁愿和毓秀冷战,也不愿再和毓秀一起寻找下去。
当时他是想转头就走的,只凭毓秀一个人找到精灵巫师的难度会大大增加,可到头来他还是放不下毓秀,主动回头找毓秀。
这一切都发展得那么顺其自然,塞斯甚至想不到应该从哪环节避免。
是一开始就不该跟随毓秀离开卡帝国,还是后来不该心软回头找毓秀,好像他所做的全部事情都充满了不该。
不该这样
不该那样
或者他原本就不该遇到毓秀。
塞斯。忽然有一双冰凉的小手抚摸上他的脸,毓秀沙哑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刚才还蜷缩在他怀里的毓秀不知何时顺着他的胸口爬上来,夜色盖不住毓秀苍白到极致的肤色。
即便如此,眼前的小人族还是那样漂亮。
比尔说得没错,秀是小人族里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惜美人即将香消玉损,生命那么快地从塞斯的指缝里流逝。
塞斯很想抓住,却什么都抓不到。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毓秀,任由毓秀用越来越冰凉的手为他擦掉满脸的泪痕。
塞斯,你听着,我从不后悔我做出的决定,如果你身上的诅咒没有消除,你就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而我会慢慢老去,再去往下个世界。
塞斯懵了一瞬:什么下个世界?
本来毓秀没想把这些事说出来,可是看见塞斯怎么也流不尽的泪水后,他还是没忍住,他用双手捧着塞斯的脸: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的话,我都要告诉你,我对你的喜欢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我们上辈子就认识,我们上辈子做了几十年的爱人,也许我们下辈子还能遇见。
塞斯嘴巴微张,半天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不得不说,毓秀这番话对他的冲击有些大。
所以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身上的诅咒消除后,迟早有一天你会走到生命的尽头,我会在下个世界等着你。
秀
塞斯,我的死亡是这辈子的结束,但也是下辈子的开始。毓秀擦不完塞斯的泪水,索性直接捂住塞斯的眼睛,我可能见不到梅和伊芙奶奶了,也看不到大海了,我死后,你能帮我完成心愿吗?
尽管塞斯的眼睛被捂住,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从毓秀指缝间溢出来,打湿了毓秀的手。
毓秀从不知道,塞斯这个被巨人族惧怕的暴君竟然也有成为哭包的一天,还比他的表弟表妹会哭多了。
他有些无奈,便像曾经哄表弟表妹那样哄塞斯:乖哦,不哭。
良久,塞斯才嗯了一声,又说:好,我帮你完成心愿。
毓秀凑上去,在塞斯薄唇上亲了亲:谢谢你。
你要在下辈子等我。
好。毓秀笑道,很快他忽然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就是你很有可能会不记得我。
不会的。塞斯浓密的长睫扫过毓秀的手心,痒痒的,塞斯很认真地说,即使我忘记了自己,我也不会忘记你。
嗯。
毓秀知道塞斯不完全相信他的说辞,但能从塞斯嘴里听到这些话,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他们又走了十多天。
短暂而又寒冷的冬天过去后,万物复苏的春天接踵而来。
他们看见了许多来时没看见的植物和动物,阳光被重新生长出来的嫩绿枝叶分割成细碎的光点,风吹动枝叶,那些光点也宛若有生命似的在塞斯脚边舞动。
秀,我们快到了。塞斯说,你马上就能见到梅和伊芙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