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买商铺,后来听说县城有位张大善人,要出百贯钱将西郊和东郊的路全都修上水泥路,他就暗中打算买几套商铺了。他现在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还有三年就到议亲的年纪,如今咬咬牙买上商铺,说不准能给女儿找个条件更好的人家,到时候再陪嫁一套商铺,那女儿一辈子也不用求着别人养活,腰杆硬点。
他跟着施工队(据说沈大人是这么称呼他们的)的人,修了将近两个月的路,赚了两贯钱,如今早就熟练掌握修路技巧,于是张大善人也找上了他们,直接给了材料钱,说要让他们施工队的全权负责。张大善人给的材料钱,足够买水泥和其他的材料,还有剩余的。不过那些剩余的,若是张善人不要,那就是他们哥几个分了。
工钱是另外算的,如今找他们修路的人多,所以一天的工钱非常可观。张善人给的工钱比官家给的多,一天能有三十八文钱。不过有最低期限,超过两个月路还没修好,张善人也不是什么傻子,自然有的是办法整治他们。
当家的,孩子们想吃羊肉,你可买到了?妇人在厨房里忙活,还不忘问羊肉的事。
买了,买了。你喜欢吃鸭肉,我还买了只鸭子,店家都给打理干净了!
妇人欣喜地笑了,她好久没有正经吃过一顿肉食,尤其是鸭肉。她男人这些天交给她的工钱,叫她心中放松了许多。有这个修路的手艺,她男人以后不愁赚不到钱养活他们一家。
跟你一起修路的,今年都过得不错吧?妇人问道。
是不错,有一半都跟着沈大人继续南下修路了,沈大人今年在沈家村过年,还说要设宴招待他们。
妇人问道:你为何不去?
王毅道:我们暂时不负责下一片路段,沈大人说了,每一段路都得招收新人进来,教他们和水泥,修路,或者修房子。我现在虽总在接修路的活,其实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也可以尝试着修房子了。等开春,沈大人叫我们去修路,我们就带着人过去。
妇人不再言语,将羊肉饺子下在锅里,没一会儿,饺子就鼓起来,漂在水面上。一个个白胖胖的饺子,看着就非常喜人。饺子和菜都端上桌子了,她才慢慢说出自己的打算。
你修路赚钱,我也不能闲着,我打算将孩子们安置好,自己可以找点活计做了。如今大儿和闺女都大了,很该找师傅学个手艺。我看做衣裳或者学做饭食就很好,要学就学个名堂出来,以后开店了,他们也能有个傍身的营生。还有咱家小儿,早产,体弱多病,干不了体力活,那就送去念书,念出名堂来,那就继续念,书若是读得一般,些许认得大几百的字,或者会算账,那就跟着他哥哥做事,好歹饿不死。
王毅认同地点点头,他如今三十来岁,也不算年轻了,这时候不叫孩子学点东西,那是害了他们。好在他们家的孩子,虽然也娇惯,可是家务活,苦力活样样都能做。现下有了余钱,可以送他们到有手艺的师傅那里,哪怕多交点钱,学到本事就不亏。
当家的,我准备去麻布袋作坊里缝制麻布袋子,如今这装水泥的麻布袋子,我们做一个,就有四五文钱可拿。作坊里有纺织机,做一个也不慢,一天能做四五个袋子。沈大人开的水泥厂,就需要那个,早就放出消息来了,遂州的中人们物色不少会用纺织机的女工去做,我就同意去做工了。
王毅心里不是很想让娘子去那里做活,不过他知道,他的婆娘看着柔弱,心里是极有自己的主意的。既然已经说出来,其实早就盘算好了。
那你注意,别累着自己。一天做两三个补贴家用就好了,我到底还在挣钱呢。
嗳嗳,这个我知。妇人喜滋滋的,她做姑娘的时候,也帮家里做工赚钱,不过赚得不多还特别累。如今遂州的水泥厂一开,她的活计就是长长久久的,还能赚得比较多。儿子女儿长大了,不需要她呆在家里看着,小儿子可以送到学堂,她在家中的担子也就轻了不少。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在遂州兴许能复制几十户,几百户,兴许遂州以后,吃不上饭,被饿死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十二月末尾,临近过年这几天,沈黎终于赶回了沈家村。
沈黎早就将要回家的消息差人带回去了,村中的屋子虽然很久没有人住了,但是被保管修缮得很好,屋里的陈设一应俱全。
儿时睡觉的床榻,连被褥和帐曼都还是原来那个颜色。沈黎看着那个小床,就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不由得会心一笑。
外面风雪很大,但是回到这个屋子,就觉得身心都温暖起来。归属感真的是个奇妙的感觉,仿佛婴儿回到母亲的怀里,觉得安心地有些想昏昏欲睡。
李福端上一盆热水叫沈黎泡脚,沈黎忙道:怎么还没去县里?我这里还有人照顾,你快些回去看看,听说李叔您家里还添了两个孙儿,您估计心里想得慌吧!
李福笑道:哪里能不想?可我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您,得看着您老实喝完一碗驱寒汤才能走。
沈黎脱去厚实的羊毛袜,将脚放在热水里熏。这里的冬天没有空调,没有暖气真的太难熬了。不过他自己叫人做的羽绒服还算保暖,羊毛袜也将脚保护地很好,没有生冻疮。他刚端起那碗有些刺鼻的驱寒汤,就听下人在门口喊道:
郎君,来客了!
请人进来!
沈家村的人知道沈黎归乡了,都等着要见沈黎呢。包括沈黎的大伯沈来春,二伯沈来夏,还有小叔沈宝冬。
老族长自然是想来的,不过他年事已高,不方便冒雪来了,于是沈家的院子挤着的都是村中的尚且可以在雪地走动的亲友。
天寒地冻的,李叔,多添炭火,赶紧叫他们进来吧。
沈黎将自己收拾好,看着干净利落,就出门迎接乡里。
没等沈黎笑着招呼他们进来,倒是被大伯他们谄媚的笑容惊呆了。
大人,您回乡了!说罢,还带头做一个标准的揖,连沈宝冬这个与他不合已久的小叔,都老老实实按照平民见官的礼,缓缓弯下腰来,完全没有长辈的样子。
沈黎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到底是他低估了官身对亲戚和乡里的威严。
沈黎当年不懂课文里迅哥儿对闰土称呼他为老爷时的复杂感情,这会子全懂了。
不过沈黎也没有拦着,毕竟是大伯带头的,他若是不受礼,尴尬的是大伯。
快些进来吧,大伯,二伯,您们如何现在就来了,不等我去拜访?
沈来夏道:这如何好叫你亲自走这一趟?我们惯是能走路的,不如我们结伴来见你,也免得你多跑冤枉路。
侄儿看望叔叔,那都是应该的。如今祖父祖母都还好吗?
沈来春道:你年年都送粮食,布匹,吃食,他们两位老人家过得极好,就是难免想念你。
沈黎心道:这话也只有大伯能讲得出口。
祖父祖母的近况,他是清楚的。他这两个伯伯,没有一个是能称得上恶人的,但是说他们有多好,那倒也算不上。
祖父母年纪大了,嘴上难免零碎,这两个伯伯早就搬走,不在跟前住着,就怕被唠叨上了。
小叔沈宝冬,几年前服兵役,不小心被山匪伤了腿,如今在家里靠着那点赔偿金还有他娘补贴过活。在外缩着脑袋做人,在家里倒也不怎么要钱,就是脾气见涨,还寻思着吃爹娘的饭,等他爹娘百年后,多搜罗点遗产挥霍,沈高氏前些天还被她小儿子气得躺在床上起不来。
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虽然他们是不愁吃穿,但是祖父母总归在年老的时候,没个贴心人照顾,也算是报了当年沈来秋受的那些不公。
沈宝冬注意到沈黎在看他,不由得将脑袋都缩起来了。他最怕沈黎翻旧账,如今他在村里算是人人憎恶,假如如今已经是大官的沈黎,再火上浇一勺油,那他日子就不要过了。
沈黎才没空计较这些,今日就来寒舍,是有事相商吗?
族长备选人物,也是族长的长孙沈姜道:如今,平民也可参与科考,可是能读的书还是太少,咱们手里头有钱,都买不到书,所以想问问大人您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沈黎道:书籍不够,这倒是问题,不过不要着急,我在京城开了书坊,一会儿你将缺少的书目写给我,我叫人运过来。这倒是我的疏忽了。
没什么底蕴的地方,书少确实很正常,沈黎想了想,在沈家村开个图书馆,也未尝不可。
沈姜一听有书,脸上就扬起了笑容。他也想沈家村多出几个秀才和举人,可是眼看科考一年比一年难了,若是少看那几本书,基本没有希望考上。
沈黎清楚,这是世家在发难。不过书嘛,其他地方缺,他的书坊是不会缺的。
还有,修路的问题。我们村打算自己出钱修路,想问问大人您参与不参与?
沈黎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这是我们一家的心意,村里如何安排,账目需要清楚。
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