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喑的视角,也能瞧得见一点大潮的边儿,的确挺壮观,脑子里想起来几句古人的酸诗,随口轻声道:
乍起闷雷疑作雨,忽看倒海欲浮山。
官兵恶狠狠地敲了敲囚车:嘟囔什么呢!
沈喑往里缩了缩:没什么......
却不慎蹭到那少年的衣角,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
沈喑腹诽,挺好看的脸怎么就跟冰块儿一样呢,就算你不觉得我念的诗有文化,也不至于这么看着我吧。
大坝附近聚集了一众的小老百姓,吵吵嚷嚷地对着大潮指手画脚。除了脖颈上驮着的孩子哭闹和后面被挡住视线的人跺脚跳高,还有人们闲谈的声音。
你们瞧见那些匪寇没有?
听说是要流放到南荒的白川去。
白川苦啊,遥遥大漠寸草不生。就算不被饿死渴死,风沙作起妖来,普通的筑基修士都扛不住,何况他们这些不能练气的,也就只有打家劫舍的蛮力,白川的妖风会把他们吃到只剩骨头。
沈喑叹了口气,好惨,原来他们是要被流放到沙漠,还是经常刮沙尘暴的那种,简直惨绝人寰。
另外,从他们的字里行间,沈喑能感受到他们对修真练气之人的崇拜,果真,这个世界以武为尊。
不能练气怎么了?天底下不能练气的多了去,没有那个练气的福分,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这位大哥语气不善地插嘴。
有人回嘴:说匪寇呢,又没说你,你急什么。知道你是镇上最有机会拜入宗门的人,也不用每次提起练气都这么激动吧。
谁说我激动,我只是说,不能练气,当个本分的普通人,也比他们折花山庄强行修炼歪门邪道强百倍!
听到折花山庄,沈喑的注意力更集中了几分。
在他印象里,书中的主角就是折花山庄的人,他得躲远一点,并不想掺和主角儿们的狗血破事。沈喑想开了,既来之则安之,如果能活下去,他就找个偏僻的地方平平淡淡过日子。至少不用闻鸡起舞背医书了,可以做点想做的。
提起折花山庄这四个字,这群差点内讧的村民,突然团结,全部一致对外了。
那当然!拿我们跟折花山庄比,那是对我们的侮辱。谁不知道,折花山庄是天下淫宗,修士们通过彼此媾和修炼邪术,就没一个干净的人。
但是听说,最近十几年都没有折花山庄的人出没的消息了,你们说他们是不是退隐了?
那是被悬剑宗打得夹着尾巴做人了,而且听说他们本来就是花妖狐媚变化的,根本就不是人,人怎么会那些操控死物的幻术。他们吃人的,专挑没满月的孩子下酒。
张员外新娶的姨太太大婚当夜失踪,夫人貌美如花,十有八九是折花山庄的人干的。
李裁缝丢了十匹布报官,官府也说是折花山庄,没法查了。
沈喑越听越玄乎,正思虑着他们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只见身边的少年打了个寒战,面色越发惨白。江边的确风大,倒也不至于这么不经吹吧。
喂,你还好吗?
沈喑对那少年询问道。
少年将颤抖的手指使劲往衣袖中藏了藏,抓着袖口紧紧握拳,一言不发。
没多久,金甲卫观潮归来,他们继续上路。
出了景塘镇,继续赶了一段路,天色渐渐黑下来,车队在山谷之间停下来修整过夜。山间的夜风从谷间穿过,使人格外凉爽清醒,沈喑觉得身边的少年抖得更厉害了。
难道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冷?沈喑摸了摸自己衣着的厚度,可现在这个天气也没到冷到令人发抖的程度。
月上中天,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沈喑乏得不行,就算在囚车里,就算囚车里还有别人,就算他之前绝对不能接受与人同睡,也昏睡过去了。
直到后半夜,沈喑懵懵懂懂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自己身上蹭,让他一下惊醒。
少年苍白的脸颊蹭着他温热的胸口,眼睛闭得死死的,眉心拧成一道浅浅的川字,嘴唇像是结了霜一样发青,颤抖着。
这样还不够,少年乱抓之际,冷铁一样纤细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沈喑的手掌,便顺着热度的来源往袖口里伸,手指不停地打着哆嗦,试了好几下也没伸进去,便胡乱抓着沈喑露出来的半截手腕,颤抖才渐渐减缓一些。
手腕被死死捉住,肌肤接触的那部分,沈喑被动地感受着冰冷的传递,他的手真的很凉,透骨的凉,连绵不断的凉。
沈喑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试了试少年的额头,同样冰凉。这孩子病症怪异,超出了沈喑能解释的范围。他回想起白天初见时少年那股倔强劲儿,再低头看看怀中这轻微颤抖的侧脸,顿时睡意全无。
沈喑从前就不习惯与人这样亲近地触碰,可眼下他没办法推开这个孩子。沈喑盘算着,这孩子冷得已经神志不清了,说不定自己的体温能够救命,再者,自己白天还喝了人家的水......大不了就这样别扭着,再忍一下,天亮就好了,也不必继续睡回去。
清醒的沈喑隐隐约约嗅到一些织物燃烧的味道,混杂着油料,还未来得及去想那是什么,只见车队的尾部已经火光滔天,一道火龙窜着长舌向他们逼近,火势蔓延之快间不容发。
怀中的少年也被异变惊醒,嗓音虽虚弱,却也清透激越:快逃,是吞龙焱,灭不掉的。
闻声,沈喑没想到少年病成这样还如此警惕,脸上的神情带着点反应不及的呆滞迷离,慌不择言来了一句:原来你不是哑巴?
......
我袖中藏了短刃。
少年的手臂直到现在都僵硬不能屈伸。
沈喑摸出匕首用尽全力劈砍牢笼,却只在壁上留下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印子而已......没想到这破木头还挺结实,砍啊砍砍不动。
眼看火舌已经快要舔到他的脸上,少年夺过短刃,一手持刀破开牢笼,一手携沈喑躲避火舌的侵袭。
但那少年也就神勇了片刻,将将躲过火舌,少年便晕厥过去。
倒头就晕,晕得沈喑措手不及。
他只好拼着有限的体力,驮着那少年在山间漫无目的地奔跑,可他觉得自己的腿越来越重,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响,而眼前早已无路可走。
万丈悬崖,沈喑也只好抱着他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沈喑/睿智脸/:周所周知,古代文里面坠崖通常是不会gg的,何况这才第二章。
黑衣少年/表示怀疑但懒得说话/:嗯。
第3章
乌云蔽月,深岭哀啸,急速下落的过程中,沈喑将那个少年紧紧抱在怀中,乱石怪柏将沈喑后背的伤口重新撕开,怀中的少年冰冷到没有体温,冷意几乎蔓延到沈喑的四肢,倒也不觉得痛了。
沈喑苦笑,皲裂的双唇贴在少年耳边,说着些只能安慰他自己听的话:无亲无故的,你救我一次,我护你一次,一会儿死一块儿了,黄泉路上谁也不欠谁。
横七竖八的树枝来来回回缓解了他们二人下落的冲击力,也把沈喑弄得遍体鳞伤,少年缩在他怀里,只在那苍白的眼角之下留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差点擦过那颗朱砂痣。
沈喑盯着那道血痕,心里想着,好看的人破相了也一样好看。耳畔似乎传来淙淙水声,撞击的痛感传遍四肢百骸,沈喑很快没了知觉。
......
咳,咳咳咳咳......
沈喑被一口水呛得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