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临长老并不避讳:
斯人已逝,却也和活着并无不同。每日晨时,云开会守着他的灵位论道试茶,十年如一日,生死如一日。那段时间,你就莫要扰他,有事可以来剑宗寻我。
沈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惘然之意,却不便多问,便留心将那句莫要扰他记下了。
掌门门下是术宗,又听闻剑宗一地,此时沈喑大致理得清楚,折花山庄分为术、剑、药、凡四宗,分别坐落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比如方才困住他的悠悠谷丹洞就是药宗的地界。而参商殿居于山庄中心,塔林跟校场在参商殿的后方。
沈喑下意识地抚摸着手中大猫脊背上的绒毛,大猫往他怀中蹭了蹭,异常乖巧。
它既喜欢你,你便多照顾它,还有他,剑临长老笑了一下,将目光投向段嚣,想来你们早就认识,看你方才着急的样子,倒像是在护一个要紧的人呢。按辈分,段嚣是你师弟,按年纪,你比他年长,以后也多照顾他。
段嚣并不拒绝也不说好,好像并不在意被安排给人照顾,为了不冷场,沈喑只好点头称是。
另外,山中虽然宽阔,房舍却不宽裕,大多年久失修不便住人。你俩暂且合住一间寝房,我会命人多送一套寝具过去。待到剑宗的寝房修缮完好,我再叫段嚣搬回来。
沈喑想要拒绝,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宁可与狼共舞,也不想跟段嚣同榻而眠。想他在现代的时候,好歹也算个穷讲究的,别人和他挨挨碰碰都不行,躺一块儿睡觉更是想都别想,何况那个人是段嚣。
谁料,从头到尾非暴力不合作,暴力了也不答话的段嚣,也会插嘴了:
好,我正有些事要问他。
如此甚好,今日闹得厉害,你们回去早点歇着,明日来校场习课。正巧,初五宗里大比,到时候你们也能和师兄弟们相互认识一下。
剑临长老事了拂衣去,将烂摊子扣到了沈喑头上。
寝房所在的别院,名曰烟笼栖,名字好听,沈喑却无心风雅。屋内只有一副桌椅一张床,俱是纹质浑然天成的黄花梨木。桌上新沏的龙井茶香袅袅,床上两双铺盖,干净整洁。
既然这么尴尬,认识也挺久了,补个自我介绍吧。
那个,我叫沈喑。
嗯。
......
段嚣坐在桌边,旁若无人地喝茶,沈喑芒刺在背,立坐难安。
眼看天色已晚,段嚣便把房门从里面拴上了,沈喑更紧张了。
终是按捺不住:你,锁门干什么?
防人,敌暗我明。
他说的是那个蒙面人,段嚣的语气和神情一样冷冰冰,倒也没有半分不轨的意思。
那你,究竟有什么事要问我?
段嚣手上的动作怔了一下,他逼近沈喑,额间的几缕碎发几乎落在沈喑的侧脸,专注的眼神像吐着信子的蛇,捕捉着沈喑瞳孔中的光线,沈喑目光闪躲,慌乱中后退一步,碰到桌子,不慎将茶水打翻。
那日为何不告而别?
......
段嚣他是不是这辈子都过不去这道坎了。
咳,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快不行了,我不行就不行吧,何必再拖累你呢。
段嚣阴晴不定的神色缓和不少,但沈喑始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眼神里没有安全感。
沈喑的手背在身后撑住桌子,被打翻的茶水濡湿了他的衣袖,温度灼人,却不及段嚣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沈喑玩知乎:求助,上学的时候不慎误读不良小说,现在每当我家小朋友靠近我,我就代入感超强怎么破?
如果段嚣玩知乎:谢邀,不如从心所欲。
第8章
沈喑忍无可忍,直起身子,一把推开毫无防备的段嚣,挨我这么近干嘛?
他兀自坐在床边,垂着头不说话。他跟段嚣学了一招,刚好用来还治其身,沉默不仅是策略,他也是真的无语。
半晌,段嚣竟然也凑过来,坐在他身边。不过这次还算识趣,没挨那么近。
在想什么?
沈喑好想来一句,今天你的话已经太多,该闭嘴了。
可转头瞟了一眼,却发现段嚣规矩坐在一旁,低眉顺目,等他答话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乖巧。他皮肤底子极好,远看白皙无暇,近看吹弹可破,沈喑突然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嘴:
那日,我不该不辞而别。
段嚣抬头看他,目光如炬,眼中有期冀。
我就应该把你卖给人牙子。
......段嚣怔住,隔了很长时间,他突然笑了一下。
这是沈喑第一次见段嚣的笑模样,想不到平素冷厉的唇锋也能柔软微启,露出半颗森白的虎牙。
义父时常这样说。
他捡到我后,不少人牙子想从他手中买我。
好了,睡吧。
后来揭不开锅的时候,义父便常这样说。再后来,段嚣宁愿义父早就将他卖了。
话说的没头没尾,沈喑迷惑,段嚣肯定很在乎他的义父,那后来呢?后来自然是没卖,这不告而别的事,算揭过了吗?睡觉,怎么睡?
沈喑抢先一步抱起锦被:我睡地上。
沈喑今天格外害怕与他搭话,偏偏今日段嚣格外话多:你不愿与我同榻?
我......沈喑不知道这个世界讲不讲究三书六礼,只好硬着头皮:咳,这样不好。
段嚣伸手拦住沈喑手中的锦被:还是我睡地上。
......这孩子还挺绅士。沈喑莫名想到段嚣瑟缩在马车冷的发抖的样子,毕竟夜里地上凉。
算了,你睡里面,隔我远一点。
段嚣裹着自己的锦被,果真睡到床榻的最内侧,几乎贴着墙角了。这宽大的床榻,完全够两个人躺得宽敞,来回翻身也够了,沈喑倒也勉强能接受。说不什么时候,自己就能习惯身边躺着个人了,这种想法让他有点心慌。
段嚣浅浅睡去,他苍白的骨节紧紧攥住锦被的一角,本应柔软的双唇又紧紧抿着,薄而冷。
段嚣的梦中,前一刻,烛火昏黄层层罗帐之下,妇人纤细的蜷起纤细的手指,去探他额间的温度。妇人极温柔小心,生怕弄醒病中的孩儿,段嚣眷恋极了。
可是不过须臾之间,他从温软的云端跌入深渊,就连指尖的一丁点温度都留不住。
梦境变幻,耳畔寒风呼啸如野兽嘶吼,纷飞的雪片落在脸上便成了扎人的冰渣,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跪在万家灯火的殿外,双膝已经失去知觉,单薄的身子几乎要隐没在漫天霜雪之中。
他知道,娘亲正在殿内,与宫人姐姐们围炉夜话,煎雪烹茶,就是不肯出来见自己一面。
为什么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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