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锁推门,阮柏宸斜倚门框,朝离近的慕伊诺歪了下头,示意他进去。难以忽略的烟味、脏乱差的居住环境、遍满灰尘的家具,慕伊诺犹豫几秒,五指稍稍向掌心蜷缩,一番心理斗争后,他还是迈入了阮柏宸的家。
挨着沙发扶手坐下,慕伊诺把包搁在腿上,抬眸环顾四周。活了十八年,从没待过这么恶劣的地方,窗扇紧闭,屋内不通风,尼古丁的味道散不出去,慕伊诺的嗅觉比正常人灵敏,其他硬件设施他都可以容忍,唯独气味令他煎熬。
但他现在只想找个角落安安静静地躲上一时半刻。不想回美国,慕天翰的嘴脸让他痛恨愤怒,也不想去打扰夏茗敏,那是他必须要放手的亲情,慕伊诺瞅着卫生间,阮柏宸正在里面收拾,侧歪身子倒向沙发,他盯着男人的背影望了很久。
布面凹陷,平躺的时间一长,困意缓慢侵占眉眼,没几分钟,慕伊诺垂下长睫,枕着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好了,干净了,去洗吧,地儿比较小,你注意着点别磕到叮嘱声戛然而止,阮柏宸注视着安睡在沙发上的少年,无奈轻叹一记,正打算将人薅起来拎进卫生间,伸出去的手却不自觉停在了半空。
凌乱的额发下,慕伊诺眼角微微泛着红,皮肤上印着浅淡的泪痕,入睡时眉心紧拧,唇线僵直,痛苦的表情好似经历了天大的难过,羸白面色中透着难以掩藏的孤独。
阮柏宸顿了顿,转而扬手抓了把头发,无措地静立半刻,走回卧室抱来一床新被子,动作极轻地展开,小心翼翼地将慕伊诺裹进一片柔软的温暖里。
Chapter6你心真的好狠哦。
正文006
陌生人的家,陌生的房间,慕伊诺心里始终绷着根弦,不敢久睡。他在正午阳光最浓烈的时候醒来,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是一种从未尝到过的舒坦。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睡到自然醒。
视野里出现轮廓分明的家具,慕伊诺缩着脑袋,转动眼珠,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阮柏宸抱着笔电,右手移开键盘活动一圈,膏药从衣袖中露出来,覆盖着突棱的腕骨。
听见动静,阮柏宸没去看慕伊诺,问:醒了?
慕伊诺抽出捂在被子底下的手,扒住被沿儿,反问:你昨晚伤得严重吗?
阮柏宸要面子,他用成年人的倔强与逞强回答:小事儿。
慕伊诺静坐半刻钟,打开帆布包一阵摸索,兴许是觉得对方因自己负伤,心存愧疚,语气相比较之前温和不少:我想用下卫生间。
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去洗澡吧,抬起水龙头就是热水,温度不够往左拧。阮柏宸说,毛巾没有新的,酒吧斜对角是家便利超市,自己去买一条吧。
慕伊诺问:有吹风机吗?
有。阮柏宸抬眸,怎么了?
慕伊诺掀开厚被,工整地叠好放在一旁,手中攥着一枚小巧的圆柱体玻璃管,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那就不用毛巾了。
他才刚往卫生间的方向迈出一步,阮柏宸提醒道:把你的私人物品拿进去。
慕伊诺回头望一眼背光而坐的男人,弯腰捡起自己的帆布包,然后关门落锁。
吸顶灯几乎不起作用,光线昏暗,促狭的空间摆满了物品。慕伊诺利索地脱掉外套、高领线衣和牛仔裤,把东西全部堆上空余的置物架,拨开花洒,用手先试了试水温。
站进热烫的水柱中,身上的寒意逐渐褪去,慕伊诺不禁舒服地打了个摆子。
架子上码放着清扬洗发露和舒肤佳沐浴乳,柠檬的香味揉在水蒸气里盈满整间浴室,慕伊诺洗得很认真,皮肤被他搓红,护发素是绝对不能省略的步骤。
十五分钟后,他关掉花洒,拧着发梢上的水,站到镜子前举起通着电的吹风机,开始狂抖身体。
暖风烘得慕伊诺面色潮红,吹干全身,他将衣服一件件重新穿好,拿出玻璃管对准手腕摁两下,继而拉开卫生间的门。
蒸腾的热汽流向客厅,慕伊诺坐回沙发上,低头整理包内的物品。浏览完论坛更新的近期摄影作品大赏,阮柏宸关闭电脑,抬起的视线一时没能成功挪开过了遍水的少年侧脸清秀,下巴尖藏进高领里,唇色被米白线衣衬得更加红润。
紧接着,他抽抽鼻子,空气中好像飘散着一股清淡的花香,致使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变了。阮柏宸诧异地问:你喷香水了?
慕伊诺觉得脸干,擦脸油在行李箱里,他拿掌心反复揉搓面颊,回答:嗯。
阮柏宸心道:我这破地方怕是委屈这位小少爷了,活得真够精细的。
一方屋檐下,慕伊诺搓完脸还想继续眯觉,利索地展开被子往肩上一裹,阮柏宸简直无言以对,小少爷是真没把自己当成个外人。
这时好巧不巧的,阮柏宸肚子咕噜一响,从早晨到现在一直没进食,他突然饿得心慌。收起笔电,余光中,慕伊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很淡,阮柏宸难以分辨出他的意图。
你还要干什么?阮柏宸问。
慕伊诺毫不见外地说:饿。
阮柏宸:
满打满算也就半天时间,阮柏宸为这来路不明的少年受了伤,一周碰不了相机,耽误他赚钱不说,结果不仅借给他洗澡睡觉的地方,还得管饭,讲不讲理?尽管慕伊诺对他并无所图,也称得上是谋财害命过了,阮柏宸麻木地沉着脸,成天祈祷自己能撞大运,谁知撞着个讨债鬼。
阮柏宸道:我家只有泡面。
讨债鬼说:帮我卧两个鸡蛋。
阮柏宸:我上辈子到底欠他什么了?
震惊之余,忽然手机响,屏幕显示一串陌生的号码,阮柏宸摁下接听,是昨天来拍照的客户,询问何时能取证件照,他有急用。
对方的照片在摄影店的台式机里,阮柏宸匆忙挂断电话,对慕伊诺道:离这儿不远的老杨面馆,菜肉新鲜,味道不错,午饭你自己解决吧。
实际是在借此机会变向打发慕伊诺,任谁也不敢心大到把陌生人留在家中,话音未落,慕伊诺扒掉被子,背上帆布包,二话没说,识趣地跟在阮柏宸身后迈出了他的家。
阮柏宸边锁门边问:吃饭的钱有吗?
慕伊诺凝视着他手腕上的膏药,没言语。
生气了?怎么爱答不理的?阮柏宸懒得顾及少年的情绪,反正之后不会再见面了,他决定最后好心地嘱咐几句:不管你是因为什么逗留在这里,出来这么久,家人肯定担心坏了,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赶时间,于是先行一步,慕伊诺目送着阮柏宸离开,头顶嘶啦一声,走廊上的灯泡灭了,冰冷的楼道陷入一片荒凉的死寂。
抬起卷帘门,桌面杂乱不整,阮柏宸吹吹键盘上的灰尘,呷一根烟点燃,调出昨天拍的照片争分夺秒地修图,二十分钟后打印、剪裁、装袋,等待客人到店。
被客户鸡蛋里挑骨头地数落一通早已是家常便饭,阮柏宸耐心地听对方发牢骚,不是嫌脸瘦得不匀称,就是感觉眼睛美化得不够有神。他没反驳、辩解,欣然接受批评,这世上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借些小事解闷、撒气,他理解,跟着动怒那才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