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眠咬着牙不敢说话,只是沉默。
而那双狭长的眼睛,泛着亮光的紫眸静静地睁开着,看着清水眠,亮而温柔,像是多年前没有逝去的好梦。
他脸上有血色的污浊。清水眠没有洁癖,但是他抬起手,用手指轻轻地揩去那脏了的脸庞,喉咙滚动,硬生生挤出多余的悲伤。
最后,清水眠只是柔声唤道:杰。
深深吐出一口气,夏油杰语气既飘渺,又虚弱。他强撑着说道:你来了,眠。
我有东西给你。但是如你所见,我现在不太能动得了。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努力地装作无恙。
嗯。清水眠也配合着问,是什么?
秘密。他说这个字时,眼睛发光,眼角流泻着点不一样的温柔,像是在完成一个美好的没有实现的愿景。
在袈裟里。夏油杰用眼神示意。
清水眠低头,看见满是血污的袈裟,有部分皮肉甚至跟袈裟黏在一块。他犹豫着没有敢下手,怕弄疼夏油杰。
而夏油杰误会了他的意思,轻微叹了口气,放心,有悟在,我不会轻举妄动。
顿了顿,他又说,何况,我从来没想过咳咳骤然的咳嗽突然打断了接下来的话,在他的唇齿间清水眠只听到个你字。
但他瞬间明白了,夏油杰是在说自己不会伤害清水眠。
这个时候,理解也没有比不解好到哪里去。
夏油杰捂嘴止住咳嗽,将满口的血默默咽了回去,然后才开口道:之前,我很抱歉。
是在说前段时间他那些疯癫的行为。清水眠摇了摇头。
他吸了吸鼻子,顺从夏油杰的意思,小心翼翼把手探进袈裟里,隔着袈裟感觉他的身体轻缓地起伏。
然后,从那暗色脏污的袈裟里,缓缓掏出一个首饰盒。
清水眠缓缓打了开,是枚戒指。
夏油杰轻轻咳了一声,似乎受伤不轻,脸上却突然涌动着红潮,像是在掩饰羞怯。
总觉得,我应该给你。他唇角微翘,眼睛里有星芒的笑意。
哪怕太迟了。最后一句话,轻轻地落下来,像是枯枝上的积雪。
清水眠突然明白了,夏油杰其实始终清醒着。但因为这个世界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不可理喻的,他不得不逼着自己疯狂。
因为,清醒的时候,实在太痛苦了。多得是你这个人无力达成的事情,作为一个骄傲的天才少年,又该如何自处?
当年的三人中,各有各的怪,各有各的路。
清水眠不在意其他,只在意眼中认定的人,为此固执坚守,一意孤行;五条悟不在意世间多数,他的强大可以达成任何的目标,选择了教学这条路,是在失去挚友以后。
而夏油杰不是他们。他心系强者的责任,最终却被这压垮了,宛如雪崩般。
想起北海道去看太阳柱,夏油杰五条悟二人那时的争论,而当时的清水眠还在摇摆是否要救回自己。
所有的分道扬镳,那突兀尖锐的不同路标,原来已经埋在了过去。
握紧了那枚戒指,将它握在掌心暖热。清水眠努力眨了下眼睛,拼命仰着头。他看到小巷狭窄的上方。
万里无云。碧空不断延续,仿佛倒流的时光在不断延展,大梦拼成无数的碎片,连接着整个时空。时空似乎能回溯,终有一刻,会回到他们的从前。
然而,没有。
万里无云,只带来深刻的悲伤。
眠。夏油杰唤道。
清水眠温柔地应道:我在,杰。
以为他要说什么,夏油杰张了口,骤然咳嗽了声,然后猝不及防地捂住嘴,拼命压抑着咳嗽声,而鲜红的血从他指缝里溢了出来。
我去找硝子。清水眠想也不想道。
夏油杰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离开吧。我和悟、咳,还有点事。
想要说什么留下,夏油杰却不再看他,盯着身后的五条悟,唤了句:悟。
五条悟依言上前,手搭在清水眠肩上,往下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起来。混乱之中,清水眠知道他们要做最后的了结,但是他还是说,我去找硝子来治愈你,很快。
说话时,他紧紧盯着夏油杰。
夏油杰失血太多而苍白的脸浮现一抹笑意,轻轻点头道:好。
在五条悟钳制下失去力气的清水眠,因为这个应允而恢复了精神,他看了看五条悟,喃喃道:悟。
仿佛只是无意识地喊了他这一声。
离开吧。五条悟没有多余的话。
清水眠骤然将目光转向夏油杰,夏油杰微微点了点头。一瞬间,他的理智回来了,知道公然与咒术师对抗,袭击高专的夏油杰必死无疑。
可身体另一部分依旧是浑浑噩噩,像是画作上没有描绘出来的空白。
不知怎么走出小巷,清水眠只记得小巷外硝子抓住他的胳膊,警告他不准再进去。
让悟和杰自己了结吧。硝子说道。
清水眠嗯了声,呆呆重复道:让他们了结吧。
万里无云,而附近的一户建别墅里,有小孩在二楼念着泰戈尔的诗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瞭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温柔的诗歌,如夏油杰临死前那温柔的回应,更如从前看过的星空,彻底刺痛了清水眠。
胸中有无数的话化作石头咯在心口,挤压得难受,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胸而出。他本能地掏出手机,忙乱中找出妹妹的号码,试着拨通。
哥哥?电话接通了,妹妹桃濑成海的声音传来。
想要倾吐,清水眠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做惯了兄长,有话都藏着掩着,最害怕别人看透他的想法。
索性的是,妹妹耐心地等着他的回音。
楼上的孩子还在念着,童稚的声音,全然不懂泰戈尔写下这些诗句时的哀愁。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星星没有交汇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他缓缓地撑着墙,埋着头,尽量离硝子远点,尽量离这诗歌远点。走了很远很远,再转过头去,看着那小巷口,想到五条悟和夏油杰,清水眠张了张口,一行眼泪先流了下来。
成海。颤抖的喉咙,管不住的悲伤,清水眠终于哭了。
杰他泪水无声地落下,但他还是找不到措辞。
妹妹桃濑成海静静等待着,发现他没有说下去,便开了口:哥哥,这些年来,我也大概知道了五条先生和你所在的咒术界。
这是在保障自身安全下,我对哥哥你所处的圈子最大的了解。因为,我想着也许有一天会明白你所做的那些事。
现在,我想是有这个理解能力能倾听哥哥的烦恼了。
自始至终,妹妹的语气都坚定而温和。这让清水眠意识到,她再也不是十年前无助的小女孩。
真正无助的,是现在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