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宓挑起唇角,冷冷一笑。
有些事情根本禁不起推敲。
事后的安慰熨帖换了任何一个人,谁都能做到,农家的房子并不隔音,如果真的关心□□打脚踢那么大的动静,村里其他户隔得远听不到,但近在咫尺的周家人会不清楚发生什么吗?
早在江德胜第一个巴掌和叱骂声发生时,及时冲进来阻止就行了。
可惜韩青穗这个天性善良的女人看不破,所以她的善良才会成为被人屡次利用的工具,说到底,不过是捅破窗户纸的事。
气愤完了,周明香这才说明来意,说是鸡蛋炒多了想端过来。在韩青穗感谢过后,她故作无意地打探消息道:你们收拾那么齐整,是准备出去做什么?
这母子俩稍微收拾了一下模样,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人要外出。
韩青穗不疑有他,实话实说道:宓儿向学校申请了补助,好像是补助要下来了,校长喊家长陪着去签字。
江宓也放下笔,从课本里抬起一张脸,像老实孩子般及时嗯了一声作为补充。
周明香恍然大悟,放下了一颗心。
哦是有这么一回事,要家长签字,毅轩那孩子也申请了,我前天也去学校签了。穗啊你也快去吧,记得早去早回啊,田里的稻子离不得人。
好。韩青穗应了,立即带着江宓出门。
江宓的脚有问题,脚程注定走不快,韩青穗又是典型的娇小女人,男人一步顶她三步。母子俩什么时候到镇上,又什么时候回来,就存在一个不会激起人多心的模糊区间。
再转到了校门口。
时过境迁,却依然引起韩青穗的感慨,因为二十年过去了,那股氛围没什么变:当年的书店、杂货店依然开着,卖书本文具大词典什么的都有,价格一如既往的低廉。还有一些卖盗版教材的,大咧咧地摆在塑料袋上,随便一翻就是错别字,导致买书者和小贩正在吵架。
江宓领着韩青穗进校门了,保安年纪大了,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和女人,便拦也不拦。
桌上的外来人登记薄形同摆设。
校长早等着了。
嘱咐了他几声好好表现,外加签个字,全程没到五分钟。
韩青穗见状松了口气,江宓却不想那么早离开。
在折返的路上,他装作被路边的银杏吸引,蹲下腰去,眉眼微弯:妈,这片叶子很漂亮,我想拿回家做书签。
韩青穗愣了一下,她很难得见到儿子的笑容,像一轮弯弯可爱的月牙,让她不舍得错开眼睛。而且当年的她也这样做过,捡起这校园大道里的一片银杏,像宝藏一般夹在书里,那般诗意的少女情怀。
敦厚博学的老师还在教室里,拿起过一片叶子,高声道:同学们,哪怕脉络再相似,这世上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正如这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所以,你们就跟这小小的银杏叶一般,是独一无二的!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雷动,她更是饱受鼓舞,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了那片叶子。
时隔二十年,她的孩子也蹲在路边,同当年的她一样,在大树下挑挑拣拣。韩青穗不舍得破坏这份浪漫,跟着蹲下,陪江宓捡了好几个叶子。
她沉浸在这项活动里,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脚步声。
你是韩青穗吗?一个鬓发半白的老太太踩着叶子走来,颤颤巍巍又不敢确定地问了一句,让韩青穗怀中拾起的叶片纷纷掉落,她惊愕地起身,罗老师?
当年教授她语文、也是她落榜后深觉无颜面对的罗美玲老师,竟然恰巧出现在眼前,奇妙得宛若一场电影。
岁月无情染白了对方的头发,那笔挺的身姿弯成了佝偻。韩青穗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从她高考落榜后,她人生一团糟,也没有功成名就,自认辜负了师长的期待,自然羞于见到昔日的师长。
果然是你,你和那群孩子一样,毕业这些年都不来看我这老太婆一下。罗老师叹气道。
她其实是不太敢确认的,抱着试探的目的才下楼。
我对不起老师您韩青穗嗫嚅道,声音哽咽。老师寒暄的话语和那份慈眉善目一如往昔,让她泪水止不住的流。
她觉得自己错了,自己人生失败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旧人都不敢见面,以至于今天才发现,当年的师长衰老了许多,却还记得她,这份情谊怎么能不让她感动?
罗老师是一个干练的老人,她在讲台上风风雨雨三十年,带过一届又一届的青年才俊,用一句桃李满天下形容毫不过分。然而年纪大了,她去年已经从教育岗位退下,成了学校的荣誉教师,学校里已经没她什么事了,她的记忆力也逐年消退,几乎快记不起事了。但因为几块心病,她还是隔三差五会来学校一趟,能够遇上韩青穗绝不是巧合,只因有一个坚守教育岗位半生的老人对学生痴痴的等待。
她追上来只是想问当年的得意门生一句,当年你考上了大学,为什么没去呢?
然而她不知道,这句问话,让眼前学生的心情经历了如何的天打雷劈,韩青穗震惊道:当年我考上了?可我并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啊!
这下子,轮到两位师生一起错愕了。
九十年代的专科生很值钱,更何况是金贵的大学生,当然了村里考不上的人更是大把,从没有人怀疑过,韩青穗两次落榜并不正常。
江宓放下手中的树叶,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脸上扬起一个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早熟冷笑。
而弹幕已经开始刷屏了:
【卧槽这也太巧、又太感人了吧】
【虽说剧情要改变主人公命运,但这一步到位也太快了吧】
而白天才说完回一趟学校怎么可能马上找到真相的女观察官安妮,看着突如其来的事态发展,脸色尴尬中又有几分铁青。
第4章《资助》节目组
如江宓所料,得知当年的真相后,韩青穗整个人就傻了,巨大的悲鸣如海啸一般淹没了她。
哪怕在摇摇晃晃的巴士车上,她也头靠着窗户,脸上淌着泪痕。
这时候的泪水,与被江德胜毒打□□受折磨掉时的截然不同,这种精神上的、人生被毁灭的绝望,让人骇怕。
惹得镇上司机惊疑未定地看了这个女人好几眼。
江宓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钱,买了两张票,说自己是要和母亲两人去市里医院看腿。
他那走路姿势,让他的说辞没有引起怀疑,司机怜悯地望了他一眼。
市里这个词唤回韩青穗的注意力,她不明白去市里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