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尚在梦中,在你醒来前,我截住你的神魂,才能与阿兄在这残梦中对话。
稍等片刻,阿兄会真正醒来,到时你第一眼所见之人,便会是那个潜入了瀛洲岛的贼!
***
这回李朝霜真的醒来了。
果不似梦中清醒那般轻松,仅是察觉到自己还有身体存在的那一刻,绵延不绝的痛苦,便如附骨之疽,沉沉压上来。
不知贼人将他掳至何处,反正不会在湿润的东海边。他头疼欲裂,胸口沉闷到仿佛压上了一座山,发麻的手脚则像是有一万根针在不停的扎。干燥的风叫他每次呼吸都像痛饮刀刃,这些刀刃劈开他咽喉,割断他肺腑,让他再怎么用力也无法中风中获得他需要的生机,以至于李朝霜尚未睁开千钧之重的眼皮,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醒了!
清澈而健康的少年声音,喜悦喊道。
李朝霜睁开眼睛,尚未看清任何东西,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并非痛得哭了,只是无法控制住身体的反应。
太久没睁开过的眼睛,见到光亮如同撞到利刃,那锋芒差点弄瞎他。
李朝霜不停地咳嗽,不停地流泪,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一口气来。
当然,更可能是掳走他的贼人感到不对,往他怀里塞进一只取暖的手炉,又在他身边烧开一壶水。
蒸气湿润了周边,李朝霜的咽喉和肺腑终于没那么疼了。泪水还在流,但眼睛倒是隐约能分辨光线和色彩。
他再度缓了缓,终于看清了一直在他身边忙来忙去的人。
也看清了环境。
是巍峨高山,悬崖峭壁。
李朝霜:
峭壁上有一陷进去的浅穴,穴前生长一棵碧梧。碧梧树根与峭壁的夹角,那处下陷的浅穴里,用树枝草茎羽毛搭的、可容成人躺下的鸟巢。
李朝霜就躺在这鸟巢中。
他不由地讶然了一会儿,不过,倒没觉得鸟巢不好。
毕竟李朝霜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不舒服,即便这座鸟巢不够舒适,也会给他身上的病痛掩过去。
打个比方,这个环境应该很冷,不过李朝霜就算在东海边,在大暑之日,一样觉得冷,到了高山,反而冻得不知多冷了。
让李朝霜讶然的,是轻盈若一片树叶,站在碧梧树枝上的贼。
晨光熹微,少年的面容隐在昏暗中,辨别不清,但即便是如此,他身后那双金黄为主,末端五彩交织的羽翼,才尤其鲜明。
是难得一见的羽族。
直接叫鸟儿也无错。
李朝霜认了片刻,发现他曾见过这只鸟。
是你啊。他道,既然是这只鸟,那这所谓偷人的贼,大概是一桩误会吧。
我们见过吗?金翼少年茫然,同时随手一甩手上的湿巾,那上面有李朝霜刚才咳出来的血。
只是甩了一下,湿巾上的斑斑血迹便清洗干净,不仅变得松软湿润,还散发出腾腾热气。
金翼少年上前,将热湿巾贴在李朝霜唇边,擦掉他嘴角溢出的血丝。
然后他又拿出一条新湿巾,在旁边烧好的热水里打湿了,叠成一条,贴上李朝霜额头。
盆里的水烧得滚沸,但金翼少年白皙的手指伸进去,连泛红都不曾。
倒是他发现李朝霜在看他,身后双翼不由张开收拢,重复数次。
五彩硬羽一枚枚展开又合上,焕发金属色泽的末梢在风中轻轻颤动,越发明亮的天光更为羽毛镀上一层斑斓华彩,开阖美妙仿佛贵女手中翩然扇动的折扇,有一番奇异的韵律在其中。
李朝霜长这么大,因为身体缘故,无论是猫狗还是鸟儿,都被禁止靠近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小动物这么靠近,李朝霜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一壶水渐渐要烧干了,空气逐渐趋向干燥,他咳嗽几声,再看过去时,就发现水壶边的金翼少年,不知为何动作顿住。
而那即便泡进滚水里,也不会受影响的肤色,双颊耳后处,突然泛起薄红。
脸颊通红的金翼少年躲避李朝霜的视线,没看到青年神色突然变化。
李朝霜见识不广,却不是毫无常识。
他心底隐隐有了个猜测,有些不敢相信,口中却道:是你将我从瀛洲
李朝霜故意只说了半句话,果然,在他表现出困惑后,金翼少年立刻接口道:
没错,我偷溜进瀛洲岛,感觉到同族的气息,然后找到了你!
他语气开心又轻快,好像瀛洲岛上并没有针对外人的无数陷阱。
我一直以为我是最后一只羽族了,好不容易成年,还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没想到你是哪一支?什么时候给三岛十洲抓住的?你好虚弱啊,他们折磨你了吗?
从未被人折磨,天生就是如此虚弱的李朝霜,只能微笑以对。
这果然是一桩误会。
连同族都能认错,小鸟儿的脑子,不怎么好啊。
第2章前夜(二)
金翼少年十分羞涩,不太敢直视躺在他巢中的黑发青年。
讲实话,黑发青年出现在这里的突兀感,就像一块出现在落叶灰尘堆里的美玉。
即便脏污遮掩,美玉自有光华。而肤色如霜,脸颊因之前一阵咳嗽泛起嫣红的黑发青年,眯起灿金眼眸看过来的模样,仿佛也淡淡发光。
这可能只是金翼少年的错觉,实际发光的,应该是黑发青年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的饰物。
那些囚禁黑发青年的巫祝,直接拿黑发青年当巫祝装扮,丝绸长袴是炎热的三岛十洲才会流行的装扮,束腰的乌黑直身比最外一层灰纱氅衣厚不了多少。
因此,在他躺下时,只要认真看几眼,无论是裸.露的位置,还是布料包裹下的地方,都清晰可以看到,黑发青年耳垂、脖颈,肩胸,腰腹、臂膀和大腿,都佩戴有古拙金饰,手腕脚腕更是多个金镯重叠,微微一动就叮叮当当。
金饰之间,还有同样金色的纹身,从腰腹背后,从四肢耳后,四处蔓延,将所有金饰连在一起。
在这之上,又是方才提到过的轻薄衣物半遮半掩
娇柔美人,脆弱气质。
那些巫祝如此装扮他同族,是想干什么啊?!
金翼少年脑子里晃过一些场面,不禁面红耳赤。
李朝霜瞧着他的面色,好奇问:你在唱什么?
喉间已然哼出一段求偶小调的金翼少年闻言呆住,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立刻转身捂住嘴。
他因此没有注意到,全不似他这般尴尬害羞的黑发青年,神色透着好笑的意味,目光直晃晃盯着他。
李朝霜将敷在额前的热湿巾取下,手捧着掩在鼻前,借温热的水汽,湿润呼吸的空气。
同时,他也借此遮掩表情,沙着嗓音柔声道:好厉害啊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语气中劝诱或许太明显了,然而金翼少年完全感觉不出。
只要李朝霜提问,哪怕很羞涩,他也兴高采烈全盘托出。
几日前我去东海玩水,遇到一群鬼鬼祟祟出海的人,说要干掉李氏藏起的那只笼中雀。
我一听,瀛洲李氏养的笼中雀,定然不会是凡物吧?莫非是同族?我就跟在他们后面,溜进了瀛洲岛。
瀛洲岛上,有巫祝们布置的无数灵物祝咒,而囚禁黑发青年的金笼外,更是危险重重。
危险重重得金翼少年奇怪,巫祝们为什么将同族所在的那一片儿,视为重中之重。
金翼少年眼下装得轻松,其实好几次差点死了。现在见黑发青年问起,忍不住炫耀起来。
他手舞足蹈说起自己如何破解一个又一个陷阱,将一些运气讲成自己的实力。然后在李朝霜的追问下,也带了两句摸进瀛洲岛的其他人下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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