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微记忆从阿晕的血脉中浮现。
他下意识喊出那个名字。
是鸾舟啊!
后世命名为天隙的奇观,劈开后五个时辰
东大封。
海水填平了归墟,又给冻结住。
站在原本东大封的位置望去,四面八方都是一望无际的雪白冰川。
在冰川上移动的人,则是有如蚂蚁般的一串黑点。
所以,东君好奇问,那个鸾舟上,能住人是吧。
得好些修补修补,阿晕回答但暂时嘛,先住个一两旬应该没问题。
东君先是露出笑容,然后又担忧起来。
只是一艘船,也不晓得能住多少哦。
把你们那十二艘宝船,也吊到天外去,应该也能住很多朝霜,你醒了?
阿晕问,裹着皮袄的李朝霜,抬起睡眼松惺的脸。
东君一下子紧张起来,问:朝霜,朝霜,确定是这儿么?
不久前叫云中君施了咒术,坠入梦中的李朝霜,皱眉回忆梦中所见。
可惜,蜕变成羽族并未改变他是个废物的本质,无论在梦中凭借天眼看到了多少,只要醒来,那些他拼命想铭刻的,都如写在沙滩上的字,片刻就叫海潮洗去。
李朝霜只能凭直觉给出答案。
不用动。他道。
半晌又说:等在这里。
一人两鸟看向前方,那儿电光轰击,挖出一个深深,深深,深不见底的洞来。
融化的水就如喷泉,从中涌出,那是挖洞人融化的冰。
他们又等了一盏茶,忽而,冰洞不再喷水,反而沉寂下去。
阿晕感到自己背上的李朝霜,心脏猛一滞,旋即又飞快跳动,剧烈程度仿佛想撞破胸膛,跳出来,滚入冰洞里看个究竟。
他沉默地掰开李朝霜握紧的手指,与之十指交缠。
过了良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荷衣蕙带的李瑟瑟,带着浑身冰屑,从冰洞中爬出。
洞口太小了!她喊道,两个没法一起出来!
两、两个?李朝霜听完就恍惚道,其中一个是尸体还是
阿晕轻拍他脸,将他连皮袄铜暖壶一起放在冰上,就和东君一起去扩大洞口。
嘈杂声音大呼小叫,男人们从冰洞下拽出云中君,云中君则紧紧抱着一大块冰。
冰中若隐若现有个人影。
活着吗?!
还有救!快带回去!
紧张的李瑟瑟,一屁股在李朝霜身边坐下,她舅舅分出皮袄,又将铜暖壶塞进冻得发抖的小姑娘手里。
她没注意发生了什么,两眼发直,突然道:
冥河也冻结了,母亲都沉到了最底下。
但云中君,还是拼命挖了她出来。
后世命名为天隙的奇观,劈开后第八天
还在修复中的鸾舟,即便是九歌或者天眼,也只能拥有小小一间房。
阿晕抱着一堆书简进来时,就看到他家骗子配偶手撑起下巴,深沉目光悠悠望着窗外。
前日昨日是大部分死在大荒上的人,的头七。
绝大多数离乡人已逃离大荒,想来没有可能返回去祭拜,只能放出天灯,以慰人魂。
哪怕一天两天过去,这些天灯依然犹如星子,漂浮在虚空中,闪烁微光。
可惜不如金眸璀璨,甚至没法在那双眼睛里留下光芒。
阿晕视线一扫,看到李朝霜手边,摆着一把长剑。
李朝霜是剑客。
但他从不拿剑。
阿晕认得这把剑,曾何几时,它握在蜀道剑阁的剑主手中。
金发赤瞳的少年默然片刻,先将怀中书简堆进鸟窝,才转头问:今后,除了给我帮忙,你还想干点什么?
鹓雏的不要皇帝计划已经开始,两天前他刚一票否决了文士那边选个新龙出来的建议。
一些具体建议,是李朝霜帮他写的。
嗯?窗边的黑发青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阿晕说了什么,慢慢道,嗯,恩公的理想可是很难办到哦,光是给你帮忙,就够我忙的了。
所以你还想干点什么?
阿晕抱着双臂,坐在床沿问。
李朝霜茫然。
他低头见到手边的长剑,片刻,露出回忆起什么的神色。
回忆起了什么呢?关于谢剑主的过往么?
我想,黑发青年慢悠悠道,给我的恩公,给我的小鸟儿生一个蛋?
话音落,房间里突然安静了数个呼吸。
两只鸟对视。
我们都是公鸟,阿晕道,生不了蛋。
哈哈。开玩笑的李朝霜,自己反而笑起来。
等他再抬起头,就发现金发少年,已经靠到他身边。
少年宝石般赤红的双眸,带着燃烧般的热度,紧紧盯着李朝霜。
一只手落在黑发青年肩上,然后移到温暖的颈侧。
不过,朝霜你刚才说想给我生蛋,是认真的吧?
年轻的鹓雏问。
李朝霜再度与他对视。
不知为何,他背后突然一寒。
后世命名为天隙的奇观,劈开后第一年
穿着男装的石青站在鸾舟的一个渡口前。
她做好了全部准备,长刀,长弓,箭矢,锁子甲,咒具祝具,疗伤的丹药。
别的都好,但咒具祝具是资深探荒人才能拿到的奖励,能给自己武装出这么一身,她石青绝对是探荒人中的佼佼者。
然后,从渡口一跃而下,就可以
青姑姑!后面突然传来鱼草的叫声,打断她的动作,青姑姑!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啥?!
石青闻言一回头,一瞪眼,生生让扑过来的鱼草丫头止步。
这小丫头像模像样地穿着棉布甲,但那把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长刀,比她人还高。
来到鸾舟上后,无论男女老少,都开始学字练武,有灵力的还多一门课,全都挑进庙里修行。
石青当然知道,一年下来,就算刀比鱼草丫头还高,鱼草也不至于砍到她自己。但大荒是什么地方?是她这种小女娃能去的吗?
我明明找了关系,把你托进卢大学的悯农宫,石青怒喝道,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才不要去悯农宫!鱼草丫头也尖叫道,我要和你一起去探荒!
渡头上许多探荒人来往,视线投来,叫石青老脸一红。
比如不远处有一对母子,那母亲是天绣坊的,似乎是来送她当探荒人的儿子,听到叫喊声看过来,眼神里有些好奇。
石青只能一通叫骂,最后还是听闻骚动的大夫人赶来,将鱼草扯了回去。
如此至少耽搁了石青半个时辰,直到她再度站上渡口,都没法平心静气。
不过,只要向下望到,那庞大到叫人恐惧的暗红圆球,她立刻冷静下来。
那是她们过去生存的大荒。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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