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达牵着她的手,另一手则轻轻搭在她的腰上,随着旋律或进或退。
陶乐思的脑中一片混乱。
像希尔达斯坦这样严肃、严厉且神秘的夫人,就算是单独辅导一位没有任何舞蹈功底的学生跳舞,也应该是先来个压腿拉伸之类的舞蹈劝退大套餐,直到陶乐思在压腿杆前哭爹喊娘发誓这辈子都不踏入这间练舞室半步为止。
可是为什么,希尔达要带着她跳一首浪漫的探戈?
而且为什么,陶乐思要跳女步?因为她身高不够吗?
艾斯比终于在这个时候说话了:那个呢,您也不用想太多,她也许只是借用这个机会,给您再使点什么法术,让您更加信奉赫卡忒。
陶乐思不信奉赫卡忒,她只是不明白希尔达的用意。
她的下巴挨着希尔达的肩膀。她感受着希尔达的体温,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类似于肥皂的香味,那是一种发苦的味道,与甘甜或是脂粉毫无关系。
希尔达拉着她的手,在这间练舞室的中心,在录音机播放出来音质不佳的音乐之中,引导她转身,晃动着腰肢,旋转。陶乐思每一个下腰都做得很僵硬,活像是她的腰成了一块钢板,当向后倾身再起身时,她都得控制着自己才让动作看起来不会像要给希尔达一个头槌。
但是,随着音乐层次的丰富,尽管她的动作还是糟糕透顶,她的内心却产生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或许她能够在自保的前提下,拯救希尔达,将希尔达从赫卡忒邪恶黑暗的羽翼之中拯救出来。
她该如何做?
陶乐思觉得自己在这首探戈中的表现十分局促、笨拙,远远不如电影《闻香识女人》中的唐娜,毕竟她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钢专生。
不过乐观一点想,好歹在这一首曲子结束之后,她没有踩到希尔达的脚,也没有把希尔达撞翻,更没有把头槌砸到希尔达鼻子上。随着曲子结束,录音机自动停止了播放。希尔达松开了她的手,她站在希尔达的面前,内心仍然被层层疑云所笼罩着。
希尔达的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她后退半步看着陶乐思,两人相隔一步之遥。然后,希尔达用很轻的声音问她:你不是桃乐丝恩格尔,对吧?
陶乐思回宿舍的时候,是一路狂奔回去的。
寒冷的空气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以冲刺的速度跑过空地中央的喷泉,脚步声重重踩在宿舍楼梯上,惹得一层餐厅中几个正在排练的男生探过头来查看。
宿舍条件比较艰苦,每一层只有两个公共卫生间。陶乐思闯进其中一个卫生间,冲到盥洗池前,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冰冷的水扑到发烫的面颊上,陶乐思觉得砰砰跳着的心脏勉强能够平复一点。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冷静,于是又左右开弓开始抽自己大耳刮子。
在练舞室中,跳完那支并不完美的一步之遥,希尔达问她:你不是桃乐丝,对吧?
陶乐思在白色的灯光下看着希尔达。希尔达已经不年轻了,而且她太瘦了,以至于能够看得出她面孔骨骼的轮廓。她也因此显得眼睛过大,嘴唇也不够丰满,但是她仍然很美,如同她诠释艺术的方式,一种奇特的、并非甜蜜的美丽,像是精灵的宝物,像是来自外星的馈赠,终究不会在世间驻留。
彼时,陶乐思回答道:如果我不是桃乐丝恩格尔,您会如何打算呢?
希尔达则以一声叹息作为回答:如果你不是她,你真的不应该来这里。
说得好像我愿意来这里一样。陶乐思用力关掉水龙头,一手按着湿淋淋的额头,用中文喃喃自语。
您知道您是什么时候露馅的吗?艾斯比高兴地对陶乐思说,在您和她在练舞室弹琴的时候,您用中文嘀咕了几句。希尔达虽然听不懂中文,但她知道那是另外一种语言,于是她开始怀疑您不是原装的桃乐丝了。
现在她确实发现我不是原装桃乐丝了,陶乐思苦恼地说,那她会怎么办?把我撵出学校?我是不是就能达成逃出生天的成就了?
艾斯比来没来得及说话,卫生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陶乐思以为是哪个女生内急,催她赶紧滚出来,就说:对不起,我马上出来。
门外响起了索莎娜的声音:桃乐丝,你没事吧?
陶乐思连忙打开门。索莎娜穿着丝绸晨衣站在卫生间外面,担忧地看着她。
我晚上想要找你,但是你不在房间里。刚才我听见你一路跑回来,就冲到卫生间里,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只是洗了把脸而已。陶乐思对索莎娜展开一个笑容。
按照索莎娜刚才的描述,怎么都像是陶乐思闹肚子的表现吧?为什么索莎娜会显得这么恐慌?
我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索莎娜紧张地左右看了看,确定走廊里没有其他人之后,才低声说,我刚才看到了安娜塔西亚,我怀疑她已经出事了。
第9章信封上的地图
索莎娜拉着陶乐思的手,把她拽回陶乐思的房间里。
我晚上去你的房间里找你,但是你不在房间里,门也没有锁,我就坐在椅子上等你,索莎娜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我坐在那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索莎娜说,她大概睡着了几分钟,忽然听到有人推开门进来了。她以为陶乐思回来了,抬起头一看,进来的人居然是失踪好几天的安娜塔西亚。
安娜塔西亚穿着睡衣,头发蓬乱盖在面前。她没有理会索莎娜,而是径自在床边翻来找去。陶乐思在那张空床垫上放了些纸袋子,她将纸袋子翻得哗啦哗啦响。
索莎娜问道:安娜,你这些天都去哪了?
安娜没有回答,却只是重复地嘀咕着一句话。
信封呢?信封呢?信封放在哪里了?
索莎娜觉得不太对劲,她想要站起身,安娜却忽然停下来,站直了身体。索莎娜看到安娜的睡衣前襟,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她一惊之下坐起了身,发觉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房间里空空如也。
陶乐思坐在床边,沉默不语。
安娜找的是信封,而不是信,为什么?
我本来以为只是做了个噩梦,索莎娜说,但是我看到你放在安娜床上的纸袋子真的被翻乱了。
陶乐思看了看那堆纸袋子。从商场买完东西后,她把包装袋整理到一起,暂时堆放在安娜的床上,现在确实被翻得有些凌乱。
陶乐思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找到了亨利寄给安娜的信。
安娜走后,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在安娜床下发现了这封信,但是听你的意思,安娜找的好像不是信,而是信封。
陶乐思将信纸从信封中抽了出来,将信封翻来倒去地看。
信封看起来就是最为普通的样式,用厚牛皮纸裁成,正面贴着邮票,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康拉德音乐学院的地址,除此之外,没有做任何特殊记号。
这种信封可以翻过来。索莎娜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