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达起初站在陶乐思的身后,她一手搭在陶乐思的肩膀上,垂头安静地听着她的演奏,然后她又她又放下了手中的鞋,在琴凳的边缘坐了下来,与陶乐思并肩坐在一起。
一个长长的乐句结束后,陶乐思抬起手腕,结束了这首小曲的演奏。然后她转头,看着坐在她身边的希尔达。头顶电灯的灯光,这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奇迹,被无数打磨成水晶形状的玻璃折射出璀璨的光彩,像雨和冰雹一样落在希尔达的身上。她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她的皮肤散发着微光,就像是最好的化妆品所打造出的效果,而眼睛发亮,如所有的星辰都倾倒在她的眼中,她的眼睛又像宇宙一般,容纳了一切。
我喜欢这首歌,桃乐丝,希尔达微笑起来,她说道,谢谢你让我听到它。
我以为你会不太喜欢英国民谣。陶乐思试图没话找话。
希尔达摇了摇头,她轻轻抓起陶乐思仍然放在琴键上的手。
陶乐思觉得自己的手并不好看,指节突出,手指也显得短粗,但是在希尔达的掌心之中,被她如同珍宝一般打量、抚摸着,她觉得就好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动弹不得。
为了驱散这种感觉,她的身体前倾,吻在了希尔达的脸颊上。
她们都在舞台上,但是没有观众。银河在天穹之上闪耀了,远处的海面上,卷起了巨浪。
(二)第二次她们听到《绿袖子》
第二次她们听到《绿袖子》这首民谣的旋律,是在郊外一条小河河畔的草地上。那里有许多灌木丛,平时没有人打理,长得几乎和树一样高了。夏天的时候,草地上开了各式各样的花,陶乐思认出了其中有石竹,但是其他的花草,她就说不上名字了。
这里景色很美,流水潺潺,风是凉的,正适合用来散步,但是陶乐思担心草里面蚊虫太多。正当她们一同走过一个河流的转弯时,忽然听到风里传来长笛的声音,原来是有几个音乐爱好者各自拿着乐器,正在河边进行排练。
她们驻足倾听。这支业余乐队依次演奏了《重归苏莲托》《我的太阳》和《月河》。然后这些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又各自拿起了乐器,熟悉的曲调流淌了下来,又是《绿袖子》。
希尔达走到一棵树下,在草坪上坐了下来。陶乐思依然站在能够被阳光照射的地方,转头看着希尔达。树枝摇曳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之间透露下来,在她的脸上照射出金色的光,就像是水晶吊灯的光。
多个乐器合奏的曲子听起来与钢琴独奏的版本又有所不同,长笛模仿着风笛的音色,却让曲子中又带着一丝伤感。
曲调如流水般从两人之间流淌过去。传说,《绿袖子》的歌词是由莎士比亚填写的,描写了爱情的迷惘与悲伤。
陶乐思走到希尔达的身旁,跟她一块在树下坐下,她挨着希尔达的肩膀,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一种宁静的情绪蔓延上来。
你累了吗?希尔达低声问,你累了的话,可以枕着我的腿睡一会儿。
陶乐思点点头。她躺下来,枕着希尔达的膝盖,用一只手遮挡在眼前。那支业余乐队又换了一首演奏的曲子,长笛和小提琴的声音一直被送出去很远,流水声、虫鸣声,她的头发垂在了地上,希尔达轻抚着她的头发,任由这些头发流淌过她的手心。
渐渐的,陶乐思觉得这些声音好像都离她远去了她睡着了,在一个有着夏天午后的森林和小溪的梦里,女神如水泽仙女一般,从树丛之间嬉戏而过。
(三)陶乐思第三次听到《绿袖子》
陶乐思第三次听到《绿袖子》的旋律,是在车上。
她在意大利换了新车,不过出于各种原因(主要是经济方面的原因),她并没有买兰博基尼或者玛莎拉蒂之类的豪车,经过综合评估,她购买了一辆菲亚特的轿车。
在那时候,车上有车载磁带仓与音质良好的音响,感觉已经很炫酷了。陶乐思为此搜刮了城里的音像店。磁带大多数都是法语或者意大利语的,陶乐思的这两种语言都处于刚入门的水平,很多磁带的曲目令她并不太能理解其中的内容,这也导致她某次还一不小心就买到了成吉思汗乐队的专辑。
她开车的时候,阳光直直对着挡风玻璃照射下来。车载音响播放着陶乐思新近购买的磁带,随后她就听到了《绿袖子》的旋律。
这一回,她所听到的这首曲子是用竖琴演奏的。
也许比起钢琴,竖琴的音色更有一种温柔的含蓄蕴藏其中。她踩着油门,扶着方向盘,和希尔达谁都没有说话。
当这首梦幻一般的曲子结束之后,陶乐思转了一个弯,她们的面前出现了海湾,在阳光下,海水是湛蓝色的,比天空更要蓝。
桃乐丝,希尔达忽然说道,我的女神,我至今都非常感谢你。
陶乐思微微转过半边脸,看了希尔达一眼:感谢我?为什么?
感谢你给了我眼前这一切。而我什么都没有做,你就给了我这些。
陶乐思轻轻叹了口气,她下意识地想要减档减速,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新买的车是自动档的。
不,夫人,你并非什么都没有做,她说道,在祭祀仪式的时候,你做了太多太多,你最终唤醒了女神,那已经足够了。
或许对于我而来说,希尔达轻声地说,现在我所拥有的这些,对于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绿袖子》的旋律结束了,汽车继续向着湛蓝的蓝天和海洋方向行驶着,不会再回头。
第83章番外关于吵架这件小事
陶乐思很少和希尔达发生冲突,但这个很少实际表明,她偶尔还是会和希尔达吵架由于各种各样的理由。
她和希尔达差不多把欧洲全部转了一圈,在意大利逗留的时间格外长,以至于她感到自己是在意大利度过了蜜月,带着阳光和海水味道的蜜月。天气热了起来,从早上开始,空气中就弥漫着暑热,还有一些码头载着海鲜的船只的味道。晚上躺在床上,陶乐思能够感觉到汗水一点点从脖颈中渗出来,落入床单之中。
天气太热,人的心情就会比较暴躁。
她们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吵起来,比如行程安排、比如午饭的奶酪、比如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琐事。但是战争并不会真正被打响,通常而言,几句拌嘴之后,她们又和往常一般了。希尔达生气的时候喜欢低下头,嘀嘀咕咕抱怨着什么,或者随手抓起一本杂志或报纸,坐在沙发上假装在看,一连半个多小时阴沉着脸,一动不动。
陶乐思有时候认为她这个样子很可爱,有时候又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可是她并不想对希尔达发火,无论如何都不想对她发火。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陶乐思觉得她希尔达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她足够强硬,又足够柔软,她对于陶乐思的每一次顺从,都是出于信徒对于神灵的追随。她全身心都奉献给了女神,所以她的自身不复存在,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讨女神欢心。
而这种感觉,陶乐思极其不喜欢。她更乐意希尔达顺从的是她,而不是赫卡忒女神的三分之一。
两人的关系中,陶乐思始终试图引导她,活生生的桃乐丝恩格尔,才是希尔达应该去爱的人。至于女神的身份,只是桃乐丝诸多身份的一个而已。她应当以自己去爱陶乐思,而不是信徒去爱女神。
或许希尔达开始和她生闷气,说明她这个引导最起码开端是成功的。
有一次,她们在宾馆的房间之中爆发了争吵也许算是比较激烈的,大概吵了两三句之后,希尔达主动停了下来,她伸手撩了撩垂在额头前凌乱的头发,然后走到窗前坐了下来,向一尊雕像般,一言不发,转头看着窗外。
此时已经完全入夜了,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有人在隔了一条街的地方大声说话,伴随着一点曼陀铃的乐声,不远处的阳台上,有几个女人在谈笑,陶乐思听得不太分明。
陶乐思摊开手,想要说什么,可是看着希尔达的态度,她又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火气开始上蹿,但是她并不想要对着希尔达大喊大叫,或者摔东西什么的。
于是,她开始深呼吸,并且对着自己默默念着:我惯的,都是我惯的。是我活该,是我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