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槐站在楼梯底端，才刚刚睡醒便看见顾梓，同她又不熟悉，有点儿尴尬地挥了挥手，啊顾梓姐，您早上好。

早顾梓点点头，轻声回她，有看见歆娆吗？

没夏槐揉揉脑袋上的一团杂毛，那我先去洗

两个人同时听到了吉他的声音。夏槐抬头往上看，顾梓也仰起头来。

是顾梓喜欢的《卡萨布兰卡》。

民谣吉他的音色总是与众不同。不如钢琴圆润浑厚、不如小提请婉转悠扬、不如管乐沉郁有力、不如打击乐清脆明亮。

可它细腻又丰富，像朵飘忽的云彩、一阵微不能察的清风，那样适合在温暖的冬夜烧一捧炭火、倒一杯威士忌、唱一首情歌。

顾梓慢慢地回神。夏槐清脆地笑道：现在你知道她在哪啦。

姜歆娆在楼上，主卧门边的楼梯再爬上去，就是屋顶。

上面没什么东西，铺防腐木地板，几个小木箱和爬藤架上原先大概都种着些什么，时间一久终归也都萎了，看过去一片灰白。

靠房子的这侧有几个被风雨阳光侵蚀到发白的桌凳

她看见顾梓上来，停下手，Morning，beautiful。

我吵到你了吗？房顶上风有点儿大。顾梓把发丝挽到耳后去，在她身边坐下。

没有姜歆娆把手里的吉他给她看，我好久没有见它了，想着我既然回来了，还是见个面吧。

顾梓分辨不出来一把吉他是好是不好。但是姜歆娆提到它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和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聊天。

顾梓抿唇，弯出一个不明显的笑来。

姜歆娆说：你干嘛又笑啦。

姜歆娆，你会和吉他讲话吗？

姜歆娆：额

她还没回答，顾梓垂下视线，低声笑。

姜歆娆绝对会的。就看歌手坐在这里，顾梓都能想象到姜歆娆平常在家里录音棚抱着吉他，然后时不时和它说一句话的场景。

姜歆娆手搭在她肩膀，晃了晃她，让她看过去，委屈道：我没有

顾梓只是笑。姜歆娆把吉他放回桌面上，看着她，深吸口气，凑近了去堵她的嘴。

顾梓往后仰，试图躲开歌手纠缠不休的嘴唇，半路被她拽回来。

姜歆娆温暖的手掌按着她后腰，把她扶住了，确认好她不会再乱跑，舌尖才不慌不忙地厮磨舔咬。

知道顾梓会很乖，因此有恃无恐。

顾梓唔声，矮身下去，脑袋倚到她肩侧，你绝对有。说嘛，有什么好骗我的。

她感觉姜歆娆很明显地吞咽了一下。一会儿她说：那就有。

然后她拍拍顾梓后背，让她站起来，走吧，再不吃早饭要凉了。

顾梓挑眉。往常她问什么，姜歆娆总是就直接说了；有关音乐的事情，不管顾梓觉得她怪不怪，歌手都不会改变观点。今天这样这么快转开话题，倒让顾梓觉得奇怪。

她终归没说什么，站起身。姜歆娆拿起桌面上的吉他，在她腰后带了带，走

姜歆娆的厨艺不管食材设备变动一向在线，小助理也吃得心满意足。

夏槐之前没和姜歆娆来过波士顿，歌手便一路给她顾梓还在瑜星的时候也总是往大大小小的地方跑。

但新鲜劲很快都过了，取而代之的是塞得紧实的各种日程，不停歇地连轴开会。

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异国他乡睡到自然醒，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她的视线从对面滑到身侧的歌手身上。姜歆娆说得认真，时不时停顿下来思考片刻，然后又事无巨细地交代小助理，当她是个孩子似的，恨不得都说清楚。

要是顾梓，脸上不会显出来，心里估计早都不耐烦。小助理却也认认真真地记。

吃完饭夏槐换了身衣服，告别两个人，自己欢快地出去浪了。

楼上的衣服还有一些没有整理完。姜歆娆三心二意的，昨晚衣服整到一半，今天早上又去忙活她的乐器朋友们。

顾梓在录音室前看她忙了会儿，摇摇头，自己上楼把剩下的衣物整理归位。

姜歆娆不常住在这个房子，主卧的衣帽间很空，布置也几乎全是挂架，抽屉和柜子很少。几件冬衣用保护套裹了，都挂在架子角落。

顾梓把箱子拖进房间，拉开拉链才发现开错了边。她试图把箱子翻过来，推的时候没看好位置，那只行李箱正正撞在衣柜架中间的支撑杆上。

顾梓叹了声，还没走过去拉好箱子，就听见什么东西摔在地上，沉沉地「咚」地一声。

顾梓蹙眉，回身去开衣帽间的灯。暖黄光晕把阴暗的小空间照亮，她四下看了圈，发现了刚刚那沉默声响的来源一只看起来就非常重的箱子。

两面双开工具箱的造型，提手边上有锁扣，金属制，质感很强。

这只箱子应该原来是放在衣柜上的。没有推到很里头，支撑架又被箱子撞到，一晃就摔下来了。

箱子也没关好，搭扣面已经松开。顾梓打算把它拾起来放回去，刚刚碰到，乌黑油亮的金属制品就从箱子里掉出来。

顾梓听见自己的心跳猝然慢了一拍。

一只手枪。顶面做了哑光磨砂处理，钢黑色泽从金属表面冷厉地划过去，枪口稍近扳机的地方阴刻了「43」。

顾梓用指尖碰碰它，才小心翼翼把它拾起来

格洛克43，样式小巧，非常经典的自动手枪。

顾梓怔怔地坐在地上，望了它老半天，才把盒子转回来，打开，试图把它照原样放回去。

盒子两面就是防撞海绵。原来附加的一些配件、上弹器、两个弹匣、还有一个长条形方管金属物体。

顾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消音器？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脑袋里乱糟糟的，手上的铁器已经被她握出温度来，微微暖热。

摔了什么吗？姜歆娆的声音突然从卧室门那边转过来，没伤到吧？我在楼下都听见了

顾梓张了张嘴，又闭上，眼睁睁望着她走进来，目光逡巡了两圈，然后迅速锁定在顾梓指尖触着的枪械身上。

没办法，它太不合时宜，也没有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又显眼。

顾梓抬眼，姜歆娆原先担忧又疑惑的表情迅速收敛了，嘴角压下去，撇开视线，眼里暗沉沉地，面色也冷。

顾梓以为她生气了。但姜歆娆没有，她很快又笑起来，只故意不来看顾梓，问她，这个箱子沉得很，没砸到吧？你一直不说话。

不沉，没砸到。顾梓说。

姜歆娆垂着眼睫快步走过来帮她收拾。顾梓把手上的东西交给她，听她解释，就是自卫用的，你知道，前几年美国乱的很，就算波士顿治安好，我也以防万一。

顾梓按住她手背。姜歆娆动作不了，才终于抬眼，望着顾梓，问她，没吓到吧？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她撇嘴，自嘲地调侃道：等下以为你女朋友是什么契约杀手，哦。

她身前的女人没有动，于是很快姜歆娆也安静下去。顾梓望着她的眼睛

平素褐绿又明亮、此刻被暗黄灯光染了暗色，云雾蔼蔼、顾梓越看、越觉得她要哭了。

姜歆娆慢慢地咬住下唇。

她好像不能再看下去了。姜歆娆会哭出来。无论为什么。顾梓转开目光，道：我们不就活在小说里吗？

现在的生活这样美好，说不是真实的，也不为过。

她揉了揉姜歆娆的脑袋，捧着她的脸，轻轻亲了下她的额头。

姜歆娆喉咙里有模糊的抽噎声，她强迫自己把那些声音吞进去，最后出口就只剩下模模糊糊的抱怨，哪来的小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