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灯吧。我说。
是请求么?他忽地来了劲头。
要是愿意就开。我不想让他太得意,故意冷淡地回答道。
要是能让你高兴,我当然什么都肯做。假惺惺地说着,却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我不耐烦与他周旋,干脆用沉默应付一切,这样一来他闲极无聊,没有人说话,不得不乖乖把灯打开,这个人真是彻底有病,所有窗前都装上木板,把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即使是白天也暗得像地下室,整个房屋的灯都被拆下来,只在客厅天花板正中央装了个毫无用处的投影仪,我叫他开灯,他就把投影仪打开来,在墙壁上投下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光。
我长久没见光线,这不是很盛的白光也得适应一会儿才能完全睁开眼睛。我原本是客厅中间面向着窗户坐的,他把我的椅子换了个方向,不得不看着他在投影仪的白光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又是魔术又是杂耍,做些无趣的滑稽表演,自顾自地狂欢一通,脱帽鞠躬致敬,好像台下正正经经坐了一千个观众,他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笑嘻嘻地问:饿了么,亲爱的?我对他过于粘腻的称号无动于衷,他耷拉着眉毛,又叹了一叹,何必呢,我保证给你的都是好肉。
是生的。
当然是生的。他说。
那么我拒绝。
好吧。他假装让步,但是你知道的亲爱的,你一定会收下我的食物,时间问题而已。他缓缓踱步到我身前,捏着我的下巴把我左右打量,看看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瘦,真让人可怜。
如果冬树听过这番话,保证会向他翻个饱含蔑视、出色无比的白眼,拜眼前这个疯子所赐,她不在,不知去向、祸福难料,我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而我之所以还坐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我的双手被绷带捆住,身体同样叫绷带绑在椅背上,一动不能动。
只要你敢把我放开
你就杀了我?扣住我下巴的手收紧了,挺痛的,他亢奋起来,把脸贴近我面前,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我的鼻息交融一起,叫我有点恶心。
我会杀了你。我不会,也不妨碍我这么一说。
他长久地望着我,像蛇盯住一只青蛙,虽然我怀疑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其实并看不到什么,他忽然猖狂地大笑出声,捧住我的脸颊在我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我的嘴唇流了血,好吧,他说,唇上还沾着我的血液,嘴唇看起来更红了,有些时候,这个人的外貌相当具有迷惑性,比如说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像是白雪公主的家伙本质其实是毒王后,当他对你笑,内心想你死。我很少后悔什么,现在不由得开始后悔起当初和他做室友的决定。亲爱的,只是你得想想怎么先诱惑我把绷带解开。他轻挑地说,拇指粗暴地揉了揉我受伤的嘴唇。他收回手后我才想其实刚刚我完全可以咬掉他的指头。如果我够快的话。
他搬来一把椅子在我对面盘腿坐着,貌似不解地问:阿光,你为什么不肯吃东西?
害怕寄生虫。
他挠了挠黑色的卷发,淡褐色的眼睛中闪着几点光,真是挑剔。他没办法地摇头,不过你很快就会改主意的。
或许吧,但不是现在。说是寄生虫有些远了,每次提供的食物和水都会让我虚弱几天,这才是我拒绝的主要原因,比起吃下食物气力全失,饥饿带来的反应倒没那么强烈。什么时候放我走。
他竖起指头在鼻子前摇了摇,纠正道:不是放你走,而是和我一起。他坚持他的论点,等你绕过来这个弯,很快我们就能一起工作。我可以做你的监护人,你是我的小雏鸟,到那时候谁也没法把我们分开。顺利的话,你会爱我而且崇拜我。
我嘲讽地一笑,没有做声。
当然,现在还不行。他轻巧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取来一壶水给我喝,水总得喝一点。他半眯着眼张开嘴巴发出啊的声音对我示意,活似教弱智儿,见我久久不配合,收回手耸了耸肩,我本以为他放弃了松一口气,他迅速捏紧我的两颊,强往我紧闭的牙关中灌水,冰凉的水因为不合作从下巴洒到胸襟,我的脸颊像被钳住了似的钝痛不已,他兀自灌个不休,不理我被超负荷的水量呛得咳嗽,直到水壶里的水没了才肯停手,把空水壶随意丢弃地上。
下药是蛮没意思了,既然你总也不肯服从。假模假样地揉揉我的脸,他柔软地说,我们来玩新的游戏。阿光,看你能忍多久不求我。
我仍在大声地咳,气管进水的不适没能完全消除,他的话使我升起新一轮警惕,很快地我意识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一周来我被困在这个奇怪的房间与世隔绝,全由这个人掌控日常作息,这个不通常理的、脑筋异常的疯子起码没疯到那份上,勉强尊重我少得可怜的最后一点隐私,生理排泄或者洗澡由我在卫生间自行解决,只是脖子上要套一根绳子,远远地拉在门外他的手中,现在他腻烦了让步,要连这点自由都不肯给我我从来不知道还能把一个人讨厌到这份上,几乎叫我觉得我真应该杀死他,可我的理智还没断线,有些事他不在乎,不代表我也能做,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的情况下,应该把选择多加思索。但是我真恨不得他立刻消失,真的,我很少有巨大的情绪波动,可他真是把我气极了,不只因为不让我自由这档子破事,我的工作、朋友、同事、亲人,我构成正常身份的要素眼见被他一一削减,我怀疑他恨我恨得可以,否则何必在我身上大花心思。
从来没人对你做到这一步吧。把你的体面扯掉,显露本性。他还有颜面沾沾自喜,盘着腿又在我面前坐下,这下让我来看看,你是宁愿弄湿自己的裤子,还是求我帮忙。当然,后一个选项我还是得绑住你的手。
你真是个胆小鬼。我挖苦道,你害怕我用手指头戳瞎你的眼睛,还是怕我扭断你的脖子。
你还没乖巧到获得自由的地步,他,我的前室友、被迫的现室友、埃洛笑眯眯地说,两手搭成塔状,表情堪称和蔼可亲,这个人刚刚还差点把我呛死。接着他不知从哪个地方摸出遥控器关闭了投影仪,室内重新回到一片黑暗,好像光亮从没存在过。在这近日来逐渐适应的黑暗里,我再次回忆起当时的错误,那距离现在不久,我能完完全全清晰地缕顺我的平静生活如何一步步脱轨。
我真讨厌他。
那个怪异的、愚蠢的、令人反感的小丑。
圆圆的荷叶领,褶皱长袖的上衣,宽大的长裤,鞋尖弯弯地翘起,一身丧气的白衣裳,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灯火辉煌、欢声笑语的游乐园里,脸孔涂得煞白,垂着肩站在旋转木马后背光阴暗的柳树下,手里举着几个白色的氢气球,而嘴唇红得惊人,几乎像是一个新鲜巨大的割伤,他在看着我,目不转睛地,用并合的手掌比划了割喉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