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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孩子与父母划分到同一个区成了一种幸运。

我透过窗子看路上的人们纷纷往门的方向移动,难以避免地又无趣起来如是想着,我不由凝视着手腕上枝节的青色血脉,喃喃念道:或许还是死了好。

死也不见得舒服。艾伦忧愁得厉害。其实他并不忧愁,只是外观设置使然,他下垂的眉眼总为他增添忧郁气质,事实上他应当什么也感受不到。此刻对我的关切也是。

不是为了那个。我说,死后未必不会新生。

那您转生以后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

我问他假如到那时会怎么做。

艾伦思考了一小会儿,慢吞吞地说:我想我只能等了。

要是等不到呢?

我只是等。回不回来是您的决定。他答道。

期限的最后一天,我想既然已经在这里耗了四年,不妨再等一等,叫艾伦收拾好有限的行李,踩着时限进入通往地下的电梯。

当时是时限的最后一分钟,电梯门缓慢关上,门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切光亮乍然熄灭,地上世界在我面前凭空消失,没入深沉的黑暗。

电梯下行,隔着透明的玻璃门,纯白的地下光明世界出现面前。规整的街道一侧林立着统一制式的六层白色楼房,一路延伸到视线尽头。楼房上开着一层层方格,每一格是一个房间,配以编号,每个公民都以事先发放的房号居住。

房号是随机发放的,所有成人各自有独立编号,不与家人朋友住在一处。上头的说法是辛勤工作九个月后,每个人都能绝对放松,政府不会多加干涉。要我说,这是为人们的放纵提供了丰沃的土壤,让他们自由去杀去抢,而不必担心误伤到自己亲近的人。

人人都在假期,政府也在假期政府不再存在,满大街只是执法机器人在逛来逛去。

我掏出手机确认房号,乘上无人驾驶列车,如同之前四次在地下安顿。

地上或者地下,我的生活别无二致,单是不出门,社会保障系统每天用机器按需给各家运来物资,这些物资都是在网上订购,同样需要使用金钱。地下这三个月政府并不发放补贴,只能靠存款,人人都在假期,倒是些积极分子跟政府报备后运营店铺,不过也没有人类员工,干活全凭机器。

偶尔我想出去走走,但是艾伦说地下毕竟没有警察,不许我独自出去,好像我一出门就会当场暴毙。他贴心地规划好路径,在哪个地点停留几分钟,时间一到就突兀地把我拽走,这四年来包括如今,不管我说再多次都不管用,这一点他表现得相当固执。如此僵硬的散步失去它本身的意趣,何况那些路径本身不过是大量相同的光秃秃的白色路面,愈发打击我本来不多的出门意愿,不如就在家里待着。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正常的人留在室内,想要疯狂的人出门发泄压抑的渴望。在这样的地下,政府失踪,禁止大规模的破坏性活动,禁止引发公众恐慌,除此之外,人们几乎已经得到一切许可。出门是有一些危险的。我同意艾伦的做法,不影响我觉得没意思。

艾伦向来认为我有抑郁倾向,我觉得没那回事。我的不快有迹可循,而非情绪作祟。我面朝下趴在床上,感受到胸腔受压迫,呼吸开始不顺,身体却懒怠地不愿意动弹,在旁观者看来,或许我现在像极了一具死尸。

艾伦在打扫房间,我觉得他一定有洁癖,这一点我却没在设定上找到,着实有点奇怪。每过十五分钟,艾伦过来督促我翻身,或者直接动手把我翻过去,他力气比较大,我没有反抗的心思,随他摆弄。

他搞完清洁,连桌腿下的地面也擦得一干二净,当时我正仰脸朝天,他走过来跪在床边,把耳朵贴在我的胸腔。我问他听到了什么,他说我有颗非常健康的心脏,要是不自杀,足能活到世界毁灭。

我笑了几声,告诉他我并无意向活那么久。

他伏在我胸口,忧郁地叹着气,尔后小声切切地说话,像在说故事地告诉我:您要是一定要人死,就让别人去死吧,别动您自己。

我还是头一遭听到他这么说。

我从他的头顶抚到发尾,手指停在他脖颈,类人的身体中没有脉搏的震动,却有模拟人体的恒定的温度。在这个世界,我说,尽管有一些扭曲,大家生活得很不错。我不想随便杀掉无辜的人。我只要一个人死。或者两个。

艾伦闭着眼睛,梦呓一样告诉我这里并无我想象的那么无辜。您只是没看见,便体会不到。

我抚摸过他消瘦的脸颊,没有吭声。

现在您没电视看了。艾伦停顿了一下。我可以每天给您讲一个故事。

我略微惊奇地问:怎么?你重新长出来一片负责想象的大脑吗?文化区正在放假,他们不生产故事了。

艾伦不理我的嘲弄,表示愿意暂时做没有画面的电视机,帮我度过无聊的禁闭。我穷极无聊,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就像我的山鲁佐德,除了他根本讲不出一千零一个故事,我也不要砍掉他的脑袋。

说起来,我确实还没试过斩首的滋味。

另,我好奇他能讲出怎样的故事。

88、机器03

在某年冰河季,12月25日晚上八点四十二分,在白鸟大道613号的酒吧。第一天,艾伦在开头这么讲道,甚至配上了确切的时间地点让故事可信,还蛮有点样子。

一个父亲来接女儿回家。女儿当时正和一个矮个子男生热吻,见到他也没分开,她周围一圈人嚎叫着倒计时。十分钟时间到,她跟男生分开,抹抹嘴唇,谁也没搭理,走向门边的父亲。他在那里低着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他们一起回家。她灌了一天酒,倒在床上只想睡觉,父亲便给她脱下鞋袜,盖好被子,用湿巾给她卸妆。她双手举过头顶伸个懒腰,男人给她关上灯,带好房门,也去睡了,那是夜里十二点半。

深夜,她从梦里惊醒,牙齿打着颤,一声不吭走进卫生间,水龙头拧到最大,在哗哗的流水声中拉开镜子,那后面是一层窄小的储物架,她的手掠过水果刀,从一盒敞开的剃须刀片里取出一枚新的,关上镜门,在手腕上竖着割了三条深口子,把流血的手腕放到自来水的急流下冲。

男人起夜看她时发觉不对,拿起家用医疗器冲进卫生间。刀伤在三十分钟内治愈,女儿很快转醒,躺在床上,没有表情和动作,男人一遍遍抚摸她的长发,低声安慰,她不为所动,男人不敢离开,搬来自己的被子,睡在床的另一侧。房间又暗下来。

过了几个小时,女孩从床上爬起来。等她父亲再度冲进卫生间时,她正搂着膝盖坐在浴缸里,卷曲的长发垂在背上,全身一个劲儿震颤。她冲他张开双臂,于是父亲也进了浴缸,跪着从背后拥抱住女儿,她一边颤抖,一边说话,父亲每一句话都回应她,一个字也没提死或者自杀。这样维持了几十分钟,女儿把手上的发绳交给父亲,让他给她绑头发。此时距离天亮不到一小时。

男人熟练地用五指给她梳理长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女孩抱着膝盖,问他妈妈在哪里。

我不知道。男人带着愧疚说,我该叫她留下来,也许你们母女会更好交谈。

你明知道不是的。女孩摇摇头,从小妈就不喜欢我。

那是你想错了。她是爱你的。

女孩微微冷笑,沉默地把头埋在膝盖中,男人安抚地轻轻拍打她的肩膀。

她冷冷地问:爸爸,你为什么不能再爱妈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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