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池回头看去,哪儿还有什么庙,只有一艘商船停在他身后,摇摇晃晃。
这幻境居然会帮他圆谎?这是不是说明,幻境的主人在帮他?这幻境的主人究竟想让他们知道些什么?
老者抬眼看了看天色,又道:罢了,既是客人,也是有缘人,那便请他一起参与除妖罢。
河生便让另外几人收了鱼叉,自己对程墨池道:请客人带妻儿与我等共同除妖,也算给自己积个福报。
程墨池顿了下,笑道:我去就好,内子胆小,就算了。
这是降妖除魔的好事儿!河生忽然严肃起来,对夫人只有益处。
程墨池沉默,这人看着不好说话,看着固执的很,拒绝的紧了说不定会起疑心。
正僵持着,一道柔弱的,雌雄莫辨的嗓音,自程墨池身后响起,低声唤了句相公。
程墨池心头一酥,转身看去。
只见一身白衣的褚师洛,脸上围了条薄纱,只露出双叫人过目难忘的眼。
他怀里还抱了什么东西,看着像是襁褓,可仔细瞧瞧,便能从边边角角看到些白色狐狸毛,属实诡异。
程墨池眼角抽了抽,这人除了脸上带了个纱,其他地方一眼便知是男子,易容易了个寂寞。
而在他身旁,海川脸上也围了条纱。
他双手虚扶着褚师洛的左手手臂,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婢女,当然,前提是忽略他健壮的身躯。
可奇怪的是,河生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有几人的视线,都有些放肆地游走在他二人身上,略猥琐。
程墨池心底有了计较。想想先前在孤翼山,以他的能力都没发现褚师洛在他身后站了多久,可知褚师洛定有些改变气息,迷惑人感官的方法。
既如此,那便可以继续演下去,不至于撕破脸皮。
于是,程墨池笑着走过去,不着痕迹地挤开海川。
他一手扶着褚师洛的手臂,一手虚扶着他的腰,唤了声:娘子。
又道:你还怀着孕,走路小心些。
海川:......
褚师洛冷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河生惊讶问道:这夫人不是刚生下一个,这就又怀了?
程墨池愣了下,他本意只是逗褚师洛,却未想这话根本不合理。
没等他回话,那边老者又催了,河生便没再追问。
他们三人被河生引到了人群中,站到了外围。
三人并排而立,因着那台子高耸,且他们三人个子也高,便把现下的情形观察了个遍。
在场的村民各个面带怒火,似乎是对台上即将被烧死的人恨极了,尤其是那些妇人,几乎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把人撕碎。
程墨池从方才就一直在看台上那人。
台下人人对他喊打喊杀,可他却纹丝不动,半垂着头,发丝泥泞又杂乱地贴着脸。
仔细看,会发现这应是位少年,他身上衣物被脏污浸染,可细看会发现那身衣物当是不便宜的,是富贵人家才会有的衣料。
可若说是少年,这人却腹部隆起,像是怀胎五六个月的模样,确实古怪。
台上老者又开了口:诸位,吉时已到,点火!
众人立时附和,大喊着点火二字。
那老者又道:谁来点火?
众人倏地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竟是无人出面。
程墨池轻扯了唇角,这不是替天/行道的大好事儿,对家人只有益处吗?怎的这些人临到头倒是各个不敢动手了?
我来!一道声音自人群中响起,竟是位发丝花白的老妇人。
老妇人面带怒意,又道:村长,我和我家儿子一起可好?
村长便是那位高台上的老者,听闻此话,他便点了点头:可以。
老妇人就抬手,抓了身边青年的手臂往台上走。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河生!
母子二人上了高台,老妇人走至火种旁,拎起一棍柴火,上头染着摇曳的火苗。
河生面色有些不安,但还是拿过一旁放着的半桶油,拎着走到了少年身前不远处。
烧死他!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众人像是中了邪,大喊着烧死他三个字,整个场面残忍诡谲。
河生一咬牙,便抬手,将那桶油狠狠泼向了少年。
少年被冲得歪了歪身子,却还是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老妇人把那棍柴火递给河生,河生面带迟疑,迟迟未接。
拿着!亲手烧死他!妇人气急,浑身都在颤抖。
河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迫于压力,白着脸接过了柴火。
程墨池自认并不心软,在他手下丧命的众生,不过万也有几千,可他下手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像活生生烧死个人这种手法,他嫌恶毒。
可洛河村村民却不这么想,对他们而言,烧死这个妖孽,可是在积德行善呢。
台上,河生举着火,向前走了两步。
他刚想把柴火扔过去,那被缚着的少年却突然动了下。
母子二人,连带着村长和台下众人都大惊失色,齐齐向后退了几步,惊恐地望向少年的方向。
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凝视。
少年缓缓抬首,长发上满是油渍。油珠顺着发梢滚下,滴在他同样浸满油渍的长衫上,隐去不见。
待他抬起头后,程墨池倏地蹙起眉。
不为别的,只为少年这张脸,遍布伤痕。
一道留着脓血的刀痕,从他右眼眼角一路斜斜地到了左边唇角,而左半边脸全是皱皱巴巴的火烧痕迹,像是什么极热的东西,或浇或贴地在他脸上存在过。
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妖孽该死!一道接一道的该死妖孽,在小小的洛河村响起,闻之者心慌。
忽的,程墨池听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意,紧接着,海川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是该死啊。
闻言,程墨池扶着褚师洛小臂的手,轻轻捏了捏,褚师洛便点了下头。
两人心中有了数,都没对方才这一插曲,做什么反应。
那边台上的河生似乎缓过了神,立刻把手里的柴火抛向了少年。
霎时间,大火燃起,遍布少年全身。
少年无动于衷,像是没有痛觉,他一双眼灰蒙,似是看不太清东西,但他的视线,是朝着那条宽长的洛河。
整个过程,少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面上也不带有丝毫痛苦。
饶是程墨池见多识广,也觉得古怪,可偏偏洛河村村民没人觉得不对劲,更像是习以为常。
很快,少年便只剩了一具焦炭般的尸体。
但这还没完,村长又命人抬来了猪笼,那是一种由藤条编制的笼子,足够装下一头肥猪。
可现在,那笼子里装的不是牲畜,而是刚刚烧死的少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