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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魂幡如林

夜幕深沉,暴雨如织。

一片缟素绵延十里,簇拥着漆黑的灌木,浩浩荡荡地在山路上前行。哀乐声、痛哭声、呼号声震彻山林。

皇帝的梓宫在一片雪白的围绕之下,被抬上了西山的上真观。

山路崎岖难行,湿滑泥泞,山路两旁俱是黑漆漆的树林。

深黑的雨夜里,没有人注意到,树丛后,一个身形孤独地立在大雨中。

他一身白衣,头上戴着斗笠。斗笠的帽沿低垂,暴雨在斗笠周沿挂上一层水做的帘子?漆黑的夜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更没有人能看得清他的脸。

皇帝的梓宫又在上真观停灵三日,大办道场,群臣轮流跪拜守灵。

每日里,道众殷勤做法,群臣近侍哀哀痛哭,哭声或真或假,无人深究。

梓宫日夜都有众多道人、内侍和大臣值守。每个人脸上挂的表情不尽相同,或是近侍撕心裂肺的哀痛,或是道人看遍生死的平淡,或是大臣事不关己的麻木。

上真观外,树林里,无人知晓,有一个人日日夜夜徘徊不去。不论狂风暴雨的深夜,还是烈日炎炎的正午,他都守在那里,一步都没有离开。他没有合眼一刻,一滴水也没有喝,一粒米也没有沾。

直到皇帝破土下葬入皇陵,一片哀声震天之后,斜风冷雨里,只剩下一地落寞。

雪白的魂幡如林,白纸满地如雪。

高耸巍峨的陵墓前,前一刻还是一片簇拥,下一刻只剩下例行公事巡查的几队守墓人。

待守墓的卫兵过去后,一个脚步踏着满地雪白的缟纸,一步一步走到巍峨的墓碑前。

雪白的衣衫被雨浸湿,斜风吹过,落花和着细雨洒落在他身上。

斗笠下,看不清他的脸,唯有修长清瘦的背影,挺拔而孤独。好像独立在悬崖上,一株压着雪的孤松。

他独自立在陵墓前,久久沉默不语。好像千万年过去,人已经化作一座风雨不动的雕塑。

风雨落花声里,有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温柔好似情人的低低絮语,又有力地仿佛要穿透重重黄土到达九泉之下:

我一定会回来,一直陪着你。

.

阮棠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他每天都和温霁云一起种菜浇水摘果子,撸猫喂鸡掏鸡蛋。

晚上他和温霁云一起坐在门槛上看星星,星星却忽然全都暗了下去。

伸手不见五指,他连忙伸手去摸温霁云在哪里,却摸了个空。

你去哪里了?!阮棠着急了,摸着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在黑暗中喊道,哥哥!你在哪里?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

阮棠心里咯噔一下,又惊又怕,喊道:你为什么不应一声?!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啊!我要生气了!

然而那个一向最在意他,想尽办法顺着他哄着他逗他开心的人,还是躲在黑暗里不说话。

你还不出来吗?阮棠对他喊道,不要这么玩儿好不好?我很怕黑的啊

哥哥

没有人答应。

阮棠甚至怀疑温霁云是不是不在了,他在空荡荡的黑暗里摸啊摸,找啊找。

好像忽然之间,他的院子消失了,他的房子消失了,鸡叫声猫叫声也听不见了。温霁云,也没有了。

四周只有空空荡荡的,一片黑暗。

阮棠惊呼一声,哇地大哭起来。

小糖,你醒了吗?忽然,阮棠的眼前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小房间,被淡黄色的灯光幽幽照亮。

阮棠这才惊觉,自己是做了一场大梦。

他连忙寻声转过头,只见小余太医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小等。

小余太医提着灯走到床前,连阮棠醒了,满脸都是泪痕,连忙将灯放在床头,递给阮棠一块手帕。

阮棠这才发觉自己哭得眼角都湿了,抬手去擦了擦,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太丢人了,我可太丢人了,你不要告诉别人。

他说着别人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悄悄地往小余太医身后瞟了一眼。想看看还有没有别人在小余太医的身后。

但是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小余太医再没有别人,阮棠没看到自己醒来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小余太医注意到了阮棠的眼神,对阮棠说道:温公子没有在这里。

阮棠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小余太医,问道: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小余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阮棠实话实说:温公子,应该早就已经回去了。

阮棠瞪大了眼睛,看着小余太医,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他怔了好久,方才不敢确信地问道:他回哪里去了?

事到如今,隐瞒也隐瞒不了。小余太医只好把这几日的见闻,都一五一十告诉了阮棠。

包括他去给温霁云报信的时候,温霁云已经不在他们的小院子里了。他连忙骑马赶回京城里,到处传言温霁云已经带着他的人跑了。

虽然袁大将军命人追捕,但是并不曾听闻有人抓到过温霁云。按照时间算,温霁云估计早就已经跑回南方去了。

但是,这也都是听闻其他人的传言而已,未必可以尽信。小余太医望着阮棠,安慰道,事情真正如何,也得等他日遇见温公子,问过温公子本人才知道。

你且不要太难过。

阮棠闭上眼睛,往床上一靠,连坐着的力气也没有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得出话来:是你去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吗?

小余太医回答道:是的。

这已经很明显了。

温霁云终究是放不下他的国家,他的子民的。

虽然他一直说愿意和自己一直在一起,会一直在小院子里等自己回家,愿意等自己卸任以后,和他一起不问世事做个普通人。可是那天,他一开始就打算抛下他带着那些人逃走了。

他的行动,已经替他做好了选择。即使自己没有死,也等不到他再回来的。

他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属于自己过。自己又被他扎扎实实地摆了一道。

而且这一次,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心输进去了,人输进去了,什么都输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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