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落在地上，火却没有熄灭，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二人无声对峙，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最终，郁詹打破了这样的寂静。

抱歉。缓缓放下了抬起的拳头，郁詹偏了偏头，向后后退几步。

屋内的地板是木质的，平滑得紧，郁詹却不知是喝醉了站不稳，还是其余的什么原因，几步短短的路径，居然还踉跄了一下。

狼狈得紧。

郁詹笑了。

这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却也比哭还要揪心，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倦。

我好像有点喝醉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过身，踉踉跄跄向着屋外走去。

张赤霖看见他还抱着一壶酒，瞧这模样，约莫着是想换个地方喝酒。

他不会死的。

自言自语的声音自郁詹那里传来，张赤霖抬眸，默默无言。

这一瞬间，郁詹的背影竟是透着股苍凉的味道，好像一个在沙漠中迷了路，随时处于死亡边缘的旅人。

旅人原本是支撑不住的，只是抱着前方可能有水的心态，艰难地向着前走，可当他走着走着，好不容易，发现目标近了，满怀希望地想要前去追寻，却忽然被告知，前方绿洲不过是海市蜃楼。

于是希望变成更深的绝望，郁詹彻彻底底垮了下去。

我不信他不会死的。

不知是为了说服张赤霖，还是为了说服自己，郁詹站在门前，又一次重复道。

第八十九章

怎么样？能劝动吗？

郁詹一走,范宏胤就做贼般从角落里钻了出来。

两个多月前，在和郁詹确定好了撕裂了九晟天尊的法则的计划以后，范宏胤便回了天凤墟,找回了自己另一半血脉。

而修为恢复了,他第一件事便是回到了他那热爱制造杂种的父亲那里，煽动着他来了九晟墟,为乱局添砖添瓦。

当然,添砖添瓦只是次要,范宏胤真正想做的，是趁着他爹来了九晟墟，偷摸着架空其在天凤墟的势力。

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好在当初北方魔帝郁穆安插的人遍布大陆,妖族之中也有那么好几个德高望重之人,是当初埋下的暗线之一，有了他们的帮助,范宏胤的事情进行得才勉强算得上顺利。

多年的卧薪尝胆总算有了些许回报，范宏胤正高兴呢,回到九晟墟,却发现郁詹不太对劲。

这一问，才知道是时故出事了。

这可险没愁坏了范宏胤，这些天想了各种方法试图转移郁詹的注意力，可惜,一点作用都没有不说，连带着还让郁詹想起了当初是他告诉时故他部分丨身世的事，好几天看范宏胤的眼神都是凉飕飕的。

无奈之下,范宏胤只得找到了张赤霖,希望他这个表舅能够劝劝郁詹,不过看这情形，似乎也不是很乐观。

果不其然，张赤霖摇了摇头，沉声道：劝不动。

范宏胤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随他去吧。

微微皱眉，张赤霖沉声开口：时间长了，慢慢的也就不会在意了。

留下这句话，张赤霖没再多说，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范宏胤看了看屋内堆满的酒，又看了看远处郁詹摇摇晃晃的身影，心里却没那么乐观。

真的会不在意吗？

满腔愁绪激荡，范宏胤又在原地惆怅了好一会，才悄然离开。

夜色昏暗，将每一个人的情绪悄悄掩盖，阵阵清风吹过，吹荡着院中那颗长得奇形怪状的歪脖子树。

这棵树也不知道多大年纪，树干大得有些惊人，在这不算宽阔的小院中格外引人瞩目，只可惜由于众人思绪太重，竟是没有一个人往树的这边瞧上一眼。

也因此，他们自然而然地忽视了树旁，一个静静站立的白色身影。

时故其实已经来了很久了。

那日醒来，他以为自己只昏睡了一日，却被巩兴朝告知，由于他伤势过重，疗伤太难，其实整整昏睡了五天。

五天的时间里，能够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时故只是略一打听，就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时故是真的没有想到九晟天尊发个火居然能影响到九光殿外去，而在他得知了九光殿外异变之际，时故就知道，完了。

郁詹肯定知道他去找九晟天尊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故的第一反应就是赶下了山，想要去看看郁詹的情况，却在即将赶到山脚之际，忽然犹豫了。

他去了，有意义吗？

那天天很蓝，云很白，时故的脸色却并不是很好看。

之前的几个月里，时故始终都无法理解，郁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去做危险的事情，半点都不让他知情，又为什么一直避而不谈自己想同他做恋人这个问题，也不给他任何承诺性的语句。

可那一刻，时故却忽然明白了。

因为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在同九晟天尊的这场博弈下存活下去，所以与其给了希望又让人绝望，倒不如直接让郁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也好过被反复折磨的强。

抱着这种想法，时故顿了顿，又选择了默默返回山上。

巩兴朝正好也在这时派了人出来寻找时故，那人时故认识，正是在沧云宗时就一直随侍巩兴朝左右的老随从，余邯。

也不知是不是怕他跑了，余邯面色有些紧张，见他折返，才大大舒了口气，连声道：时长老，您伤势过重，可别再乱走了。

时故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满身的疼痛，于是垂眼看了看腹部，却见那雪白的衣物又一次露出了刺眼的红色，看样子，是之前的伤口裂开了。

抿唇不语，时故一言不发地跟着余邯回去。

天道要时故做的事情非常简单，便是杀了九晟天尊，让四墟大陆的修为上限恢复原样，也让天道重新回到他的位置之上。

但动手的时间，天道却没有明确告知。

时故去问过一次，当时天道告诉他，他现在的修为比之九晟天尊还有差距，要等到郁詹那边进展顺利，九晟天尊的大部分信仰之力消散之际，才是动手的最佳时期。

这位真正的天道在被九晟天尊压制过后就过得十分憋屈，几千年躲躲藏藏，不敢让九晟天尊知道了他真正的位置，而他现在的藏身之所，便是时故此刻所在的高山之上。

天道和时故想象的并不一样，说不上是人，也算不上是物，而是一团雾蒙蒙的气体，说起话来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一般，时故看着，有些迷惑。

他就是从这样一团雾气里揪了一块下来，投胎转世而成的吗？

时故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想要现在就跑到郁詹身边，告诉他这个神奇的事情。

可惜，他不能去。

想到这里，时故的情绪瞬间失落下来。

大乘期的恢复力本就惊人，再加上有了天道的助力与治疗，时故伤势好转的速度几乎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

也就是几天的功夫，时故的伤势便已然愈合，只是大概是受九晟天尊残留灵力的影响，腹部留了个十分丑陋的疤痕，看着很是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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