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林重檀,差有天堑。
这时尚且不服气的我仍然憋着一口气,不愿意主动去找林重檀,让他帮我。不过没多久,我还是低下头。
我又被罚站了。
林重檀看到我多日后才来找他,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搁下笔,转而问我今日学了哪篇文章。
他讲文章,竟比典学们讲得更容易理解。在他的帮助下,我背诵文章速度明显变快,有一次还被李典学夸了。
最近还算用功。
李典学的夸奖让我喜不自禁,那日我便早早沐浴完,拿着书卷提前去找林重檀,可林重檀竟然不在。
你们少爷去哪了?我问林重檀的两个书童。
书童们对视一眼,其中白螭想说,但被旁边的青虬拦住。
少爷他去散步了。
撒谎,若是散步,怎么不在我一开始问的时候就说,他们有事瞒着我。我走进林重檀的房间,准备等林重檀回来,直接问他。
第7章大寒(4)
离亥时四刻只剩一炷香时间,林重檀终于回来。他看到我已经在他房里,一向平静的面容有了些许波动,但很快,他又恢复成往日样子,让我再稍等片刻,他需要去换衣服。
我看他这样子,只觉得他做贼心虚,几步上前,鼻尖忽地嗅到奇怪的味道。我用力嗅嗅,味道随着林重檀往净室走的动作变淡,我意识到那味道是他身上的,不禁抓住他袖子,凑近闻。
我没闻错,林重檀身上有酒味,不过不浓。
你居然喝酒!我觉得自己抓住他把柄,太学是不允许学子在非休沐之日饮酒的。
林重檀垂眼看向被我抓住的衣袖,手臂轻轻一抬,光滑的衣料从我手心逃脱,嗯。
他承认了自己喝酒,又道:桌子上有《雁塔圣教序》的字帖,你去看看。
我知道他是不想跟我说喝酒的事,但他越这样说,我越是不想放过他。等他从净室换好衣服出来,我压根就没看字帖,只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如果你不说你为什么去喝酒,我就写信告诉父亲。我警告他。
林重檀走到桌前坐下,依旧不谈喝酒的事,拿起桌子的字帖放到我面前,看了吗?
我瞥一眼,又扭开,看了。
他老是让我看《雁塔圣教序》的字帖做什么?我早就练过了。
林重檀像是洞察了我的心思,原先你在家中,今夫子为了让父亲早日见到你学习的成效,并没有让你打稳根基。根基不稳,越往上学,越是危险,你的字我仔细看过了,太散无形。还有,你楷书都没写好,就开始练习行书,太过冒进。
倏然被批评一顿,我呆了下,反应过来林重檀是准备转移话题,或是想倒打一耙,在父亲那里告状说我学业不认真。
你我一生气就容易结巴,好半天才顺下口气,我们现在说你喝酒的事,谁让你提我的字的。
春夜静谧,尚未有虫鸣声。林重檀的目光从字帖移到我脸上,他仿佛看出我对这事的执着,总算开始谈他喝酒的事。
我今夜是喝了两杯,还望小笛不要说出去。
我与他目光相触,想到这件事的关键,太学不允许学子饮酒,更不许酒带入太学,你今晚肯定不是自己一个人喝,你跟谁喝的?
但林重檀不肯说,无论我怎么威胁他,最后我和他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我捏着《雁塔圣教序》的字帖,一边踢着路上石子,一边暗想林重檀到底是跟谁去喝酒。
林重檀虽然跟我都是新生,但显然他与我不同,他就是一只可恶的孔雀。
快到我自己学宿时,附近阴影处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吓得我脚步猛往后退好几步。
待看清那人的脸,我更希望自己撞见的是鬼。
冲出来的人是住在我隔壁的那个锦衣少年。这个锦衣少年来头不小,是允王府的小世子,名叫越飞光。
越飞光跟我同舍,我自觉没有得罪他,但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不是阴阳怪气地说话,就是老盯着我看。这次他上下对我一打量,你这是从哪来?
我往自己的学宿那边看了一眼,良吉是不是又偷偷在看话本?怎么还不来寻我?
越飞光发现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表情蓦然阴沉了些,但没几息,又凑到我跟前,你怎么不说话?是哑巴?
我不是。我反驳道。
原来不是啊,我看你整天闭着个嘴巴,还以为你是哑巴呢。越飞光又走近一步,我觉得他离我太近,忍不住往后退。不知道我退后的动作怎么又惹到他了,他一把抓住我手臂,躲什么呢?!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对了,林春笛,我今日让我的书童去拿牛奶,厨房的人居然说牛奶没了。
自我到林家,父亲每月划到我帐上的月例银子不少,可以说,甚至能远超太学很多公子哥的月例。太学处处都要花钱,比如牛奶,我一向习惯用牛奶泡浴,但每个学子每日能免费领的牛奶只有一壶,根本不够,于是我花了一大笔银子专门跟厨房订了牛奶。
厨房收了钱,会额外从外多购买牛奶,每日夜间派人送到我学宿上。
因为是额外订的,应该不会存在我买空牛奶,别人喝不上的情况才对。
后来,我一问才知道,太学居然有人用牛奶来沐浴。随着越飞光的话,我脸色不由变白,乖乖,我家中姐妹都没人用牛奶沐浴,太学怎么会男人用牛奶来泡澡呢?最近京城有一出很出名的戏,叫《女将军》,林春笛,你听了吗?
我僵硬着身体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什么戏。
越飞光见我摇头,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没关系,我跟你简单说说。《女将军》讲的是一女子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与男人同吃同宿,抗敌杀贼,最后成为大将军的故事。你说会不会也有女子想当大官,所以女扮男装,偷偷混进太学?
我觉得他的表情越来越奇怪,不想再跟他多说,推辞道:我不知道,天色很晚,我的文章还没背。越世子,你也早些歇息吧。
才走出一步,腰身被一双手用力箍住。
急什么,我跟你话还没说完。林春笛,你老实承认吧,我都知道了,拿牛奶沐浴的人就是你。你天天拿牛奶沐浴,是不是真的是女孩子?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低沉,像是故意压低,唇瓣还贴在我耳边。
被越飞光呼出的气息一熏,我又羞又气,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我看你就是。长成这样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听说你是姑苏林家旁系的孩子,林家花大心思把你送来,怎么看怎么奇怪,对旁系的孩子那么好作甚。我看你是林家的女儿,因羡慕你哥哥能入太学读书,卸下黛眉红妆,也跟着过来?因要隐藏女儿家身份,对外只说你是旁系的孩子。别动,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是女孩子。
他的手忽地开始乱摸,我挣扎间字帖掉在地上,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荒唐的话,我是男是女不是一眼就看得出吗?
我不是女子!我扯开他的手,我要回去背书了,你、你别做这种奇怪的事了。
越飞光又抓住我手臂,像你这种笨蛋,再怎么背书都没有用的。还不如他顿住,不知想到了什么,而我只觉得自己被羞辱得彻底,大脑一热,忘了父亲叮嘱我不要随便得罪这些京城贵族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