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我的目光皆有些不同,连一向冷静的父亲都愣了下,但他反应很快,立即朝我行礼,九皇子。
江阴候无须多礼。我被引到上位坐下,我左边是父亲,右边是大哥,大哥旁边的则是林重檀。
父亲身旁的母亲已恢复往日温婉模样,席面上未曾喊我春笛。她一直在席上照顾双生子。双生子现下满十岁,他们两个数次偷偷往我这边看,我发现后,对他们轻轻笑了下。
些许是受到这个笑的鼓励,翌日他们就跑到我住的院子里。我让宋楠放他们进来。
双生子进来后,先是给我行礼,又怯生生地叫我九皇子。我抬手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找我有事吗?
双生子里的哥哥月镜把身后的东西拿出来,我们来是想给九皇子送我们自己做的小木船。
弟弟云生比月镜更自来熟,已经偷偷跑到我身边挨着我,九皇子哥哥,你喜不喜欢?
我接过月镜手里的小木船,又看到月镜和云生手上都有伤口,心下了然,喜欢,你们手可是因为这个受的伤?
此话一出,双生子都将手藏于身后,没、没有。
我故意沉下脸,我可不喜欢撒谎的人。
我们说实话!是是做小木船受的伤。
既然受伤,证明此物珍贵,你们为何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我?我问双生子。
双生子此时都挨在我身边,我们喜欢九皇子哥哥,所以才特意做了小木船送过来,还望九皇子哥哥不要嫌弃。
我低头看他们,可是我们才见面,你们就喜欢我?
双生子见我语气温和,更是伸手抱住我手臂,撒娇道:丹顶宜承日,霜翎不染泥,九皇子哥哥像天上的仙鹤,因此我们见到九皇子哥哥,便忍不住喜欢、亲近。
一刹那,我想大笑出声。
经年不见,我原来还可以从沐猴而冠里的猴子变成他们口中的仙鹤。
因忍不住笑,双生子误以为我喜欢他们这样说,拍马屁的话说得更顺畅了。我又让钮喜拿点心上来给他们吃,明明只是他们寻常吃惯的吃食,他们却表现得十分雀跃的样子。
我同他们说了许久话后,提及一件事。
说来奇怪,很多人对我叫林春笛的名字,上次你们母亲也叫了这个名字。这个林春笛和我长得像吗?
一下午时间下来,双生子在我面前没有那么拘谨,因此有些话也敢说了。
不像,他怎么配和九皇子哥哥相比,是母亲近来生病,眼花看错了。
对,一点都不像,相差甚远,云泥之别。
我面不改色,是吗?那个林春笛是什么人?你们认识?
啊。双生子有些慌张,弟弟云生反应较快,立即说,他原先借住在我们家中,因无父无母,父亲母亲心慈,才认下他这个义子,但只是口头认下,并没有上族谱。
听到这里,我终是控制不住,悄然握紧手,原来如此,据说他已经离世了?
嗯。
那我能不能见见原先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我还挺好奇林春笛的,毕竟大家总是对着我叫林春笛的名字。我问。
在林府住了这些时日,我一直没有看到良吉,我在想他是不是因为我的事被赶出去了。如果是的话,我想以别人的名义私下给他送点银钱。
双生子对视一眼,才说:他身边原先有个伺候的书童,但他离世后,那个书童殉主了。
我听闻这个消息,几乎怔在原地。
殉主?
良吉怎么可能殉主?
良吉有个心上人,在来京城前,良吉还拿着心上人给他绣的荷包哭了好几日,后面还问我好几次,问我当官后,他可不可以把心上人接到京城。
春少爷,我好想回去见柔柔,你说柔柔还在等我吗?良吉时常跟我这样说。
那时候我回他,肯定在等你,等我从太学出来,就和你一起回姑苏,顺便把你的亲事办了。
良吉听我这样说,高兴得眼睛都弯成一条线。
等双生子离开后,我马上去书房写了一封信。我将信交给宋楠,劳烦你想办法把这封信送给京城聂家的聂文乐。
第38章小满(2)
在林府住的三年里,我鲜少出门,但有一次我和良吉出去,意外撞见了良吉的父母。良吉父母不知道我是良吉的主子,高兴地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
我凭着记忆再次找到良吉家,却发现这里人去楼空,像是许久没人住了。
你找谁?
许是我在良吉家门口停留太久,隔壁有人出来问我。我张了张嘴,迟疑着问:之前住在这里的这户人家去哪了?
那人回我,搬走了,早搬家走了,他们家的二儿子去世了,办完葬礼就走了,你是他们什么人?
葬礼?
良吉真的死了?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只能胡乱地对答我的人摆摆手,转身匆匆离去。我是独自一个人出来的,没带任何随从,此下无地可去,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直至我差点被疾行的马车撞上,一旁忽地有只手伸出,将我拉过。
没事吧?有受伤吗?
明明听到声音,我却没办法回答。
那人定定地看我一会,拉着我往另外一个方向走。我被带到一个雅致的茶楼,摁坐在椅子上,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林重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此时正坐在我旁边点茶。林重檀精通六艺,自然点茶的手艺也不会差,一举一动,极具风雅。他似乎总是这样,永远光彩照人,他为玉珠,旁人被他一衬托就成了死鱼的眼珠子。
我不想与他再待下去,站起来准备离开,林重檀的声音响起。
喝口茶再走吧。
只怕我待会想把滚茶泼他脸上。
但我走了几步,又停下看他,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林重檀点茶的手一顿,半晌方答:我非靖节先生。
我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下。靖节先生的《感士不遇赋》是林重檀教我背的,那是一个雪夜,他搂我在腿上。因为我怕冷,所以手都是抱着汤婆子缩在林重檀衣服里,不肯伸出来。
他垂着眼同我讲《感士不遇赋》,我至今还记得他念或击壤以自欢,或大济于苍生的声音。
靖节先生选的是击壤自欢。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良吉的死透着诡异,就算他真的殉主,良吉一家也没必要举家搬迁。良吉家人在姑苏住了一辈子,家境不富裕,骤然换个地方生存,哪有那么容易。
因为良吉的事,我暂时没有心情与人虚与委蛇。双生子又来找我,我不想见,让宋楠将他们两个挡在外面。
院墙隔音不好,我听到他们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