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上的威亚动了一下,打断了宫渝的思绪,疼得他眉头一皱。
其实宫渝的痛觉神经相对常人来说略显迟钝,但终究捱不住几根细细的钢丝勒进肉里几个小时所带来的尖锐痛感。
嘶
机器吱呀吱呀地重新运作起来,宫渝被缓慢地从半空中放往地面,周围的人担心这机器又一次失控,便都不敢围上来,只等人落地之后再一拥而上。
宫渝的肩颈被勒得刺痛发痒,此时机器一动,又剌到他的脖子,看到方木想要来接他,忙摇摇头,方木,你站远一点,别被我砸到。
说完他脸色一白,痛得噤了声。
果然还是在最后一刻出了问题,在距离地面不到半米的时候,不知道是机器又有了故障,还是一旁的操作员无意为之,宫渝扑通一下砸在了早就铺好的气垫上,低低闷哼一声,脸埋在上面半天不能动弹。
宫老师!
宫哥!
小渝!
周围的工作人员吓得高声惊吼,却因为宫渝摔得突然,谁也不敢冒失地上前将他扶起来,担心他万一有哪里骨折,这样反倒会造成二次伤害。
宫渝疼得头皮发麻,粗喘了几口气后,才勉强动了动手指,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在这他妈的傻站着干什么?!等我请你们吃饭?还不去清场,被记者拍到了你们负责?
方木挥开凑过来的人群,破口大骂道。
实际上,演员受伤是很好的炒作方式,但是这部剧的投资出品都是本公司的大佬,方木在心疼宫渝受伤耽误工期的同时,不敢不替高层们的名声考虑。
在场人员瞬间散去大半。
宫渝是个急性子,所以当他把事情想明白后,便觉得应该分秒必争,毕竟时间确实是不多了。
事不宜迟。
他一把拽住方木的袖子,艰难喘息着朝他说了句话。
挂在半空中的时间实在太久,宫渝的中气不足,以至于方木听不太清楚他的声音,只得凑到他唇边想等他再说一次,问道,小渝你说啥?
他一手伸进口袋,另一手麻利地摘掉宫渝的隐形眼镜放进镜盒里,然后给他按揉睛明穴。
宫渝缓了口气:给,给我找个金丝雀,乖一点,好看,然后要穷一点唔?
还没等宫渝说完,方木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忙俯身贴到宫渝耳边,眼睛还盯着周围有无狗仔,低声道,小渝,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演的是皇太子,怎么还自己登基了呢?
宫渝的脖子没劲儿,整个人也全无力气,只能靠在方木的肩膀上,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息影。
方木检查完宫渝的身体,确认并无大碍后,正要把他从气垫上扶起来,闻言不赞同地摇头:
祖宗,你可别做梦了,秦先生给你接了好几部大制作。
秦先生名叫秦思夜,人称秦四爷,是宫渝所在经纪公司辉途娱乐的老板,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手段狠戾。早年间黑白通吃,在圈中可谓娱记都甚是敬而远之的内娱大佬,因此外界的人对辉途娱乐便是抱着既向往又恐惧的心态,远远地端详而未敢近闻。
我是个活人,宫渝这两年从未疏于锻炼,几根钢丝给他带来的疼痛并不至于让他瘫软成泥,他动动恢复了点力气的手腕,接过方木递过来的保温杯对着冒热气的杯口边吹边喝,另一手在一点一点地抠动严丝合缝的发套边际,有工作室,有法务。
秦思夜再手眼通天,也没办法强制他当傀儡。
工作室不也是四爷帮你开的?法务是谁的,你心里也有数。
方木从宫渝出道就带他,虽然对他这三年来的转变感到很奇怪,但权当是圈外那几位给他的教训所带来的脱胎换骨。
宫渝被方木一语点醒,想起秦思夜那张不通人性的脸,微微颓下肩膀,他的头发被冷汗打湿,凌乱得有些狼狈。
方木见宫渝态度柔和了不少,紧忙说,今年这四部都是很好的作品,投资人不简单,你赚大了。
宫渝无奈地点点头,新戏什么类型?
方木看他一眼,一副不太想告诉他具体内容的样子。
看到方木吞吞吐吐的模样,宫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
他接过方木递过来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表格,心中警铃大作。
好家伙,在这等着他呢。
《兵临城下》,《飞狗突击队》,《歃血剑》,《冲上天宫》。
字字到肉,刀刀暴击,光看名字就知道,他该挨的打估计是一顿都少不了了。
既然如此
我拍也行,那我刚刚提出的事,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宫渝退而求其次。
虽说秦先生在这圈子里算得上是只手遮天,但宫渝怎么说也是个行动自如的自由人,若是真的不干了,死活不演,秦先生就算弄死他也没辙儿。
还是顺毛撸吧。方木心想。
咳咳,也不知道我这个身体,会不会耽误明天的拍摄
宫渝浓密的睫毛上还有汗湿的水汽,一向淡漠冷清得有些强势的眉眼,此刻却因为微微下垂的动作显出了他的虚弱。
影帝级的演技就是明知道他是演的,却还是会为了他的这几声做作的低咳而产生代入感,从而像老父亲一样生出心疼的情绪。
方木被他打败了,好好好,说要求,我帮你找。
.
撒切尔酒店。
宫渝站在总统套房门口,皱着眉头揉了揉被威亚勒得生疼的腰,然后掏出方木给他的房卡,门应声而开。
屋里漆黑一片。
他关上门,大厅里暖黄色的灯光旋即亮了起来,背对着门口坐在窗前的少年从沙发上站起身。
他的腿很长,导致站起来的这个动作显得尤为漫长。
然后,他转过身来。
宫渝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但没想到方木竟然会帮他找到这么个尤物。
他看傻了。
朝思暮想的男人就站在对面,关珩不免有点紧张。
他下午四点就从公司离开,早早地等在这里,已经把满腔的欢欣消磨大半,看见宫渝半天不说话,突然对自己彻底没了信心。
关珩眼底闪过一抹受伤的情绪,声音不高,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信和强颜欢笑:
我很丑吗?
宫渝从第一眼看见关珩这张把两岸三地全拢在一块儿的圈子里,也仍旧堪可封神的脸时,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哪儿还顾得上让耳朵有使用功能,这时候只能看到关珩的唇红齿白,听不见他说的什么。
关珩不太甘心,笑意微敛,又问:我很丑吗?
宫渝盯着他不吭声,喉结滚动两下,看在关珩眼中倒像是难以启齿般的欲言又止。
关珩的心凉了半截儿。
他的眼睛深邃清澈,有一种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那种成熟中带着青涩的气质,然而此时可怜巴巴地瞅着宫渝,看上去像只流浪的小狗。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寞地垂下,几秒后又轻轻抬起,仍带着一丝期待地看向宫渝。
宫渝还是纹丝不动。
关珩的脸上保持着最后的得体微笑,他拉了一下书包带,脚尖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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