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帝显然已经知道她进来了,却并未开口,秦昭也便安静的在原地低头站着。
可这大热的天,暖炉才烧了那么一会儿,她就已经热出了一身的汗,这元启帝都不带热的?
如今还未入冬,内殿为何要烧暖炉呢?
就在此时,她听赵德旺小声提醒道:小祁王爷,快给陛下请安啊?
秦昭顿了顿,刚要跪下行礼,就听身前传来了几声重重的咳嗽。
那人一阵猛咳过后,才哑着嗓子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赵德旺即刻道:是,奴才告退。
赵德旺挥了挥手,跟着他进来的小太监以及满殿伺候的宫人们便退了出去。
等殿内重新安静下来,秦昭才听元启帝沉声问她:怎么?祁王家出来的,见了天子,也不行礼么?
秦昭顿了顿,抬起头来向前方望去,只见床榻边上正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元启帝如今刚过五十,却仿佛像是七八十的年纪一般,整个人都尽显苍老之态,除了眼中闪着一丝睥睨天下的皇者姿态,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皇帝。
秦昭顿了顿,方故作惶恐道:小人头一回得见龙颜,有些慌了神。
慌了神?元启帝冷笑一声,严声道:之前你当街和老三顶撞,怎么也没见你慌了神?
秦昭挠了挠头,道:那不一样,您是长辈。
她这话倒是让元启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秦昭,你母后若是知道你长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朕。
秦昭一怔,抬头问道:我的母后?
元启帝默了会儿,再看向她时,眼中已然多了几分颓态,叹道:昨日夜里,朕还梦到你母后声声质问朕,为何没有好好管教你,她
秦昭不等他说完,当即跪下行礼道:小人秦昭,秦不悔,拜见陛下!
元启帝一愣。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第9章皇后[九]
殿内,元启帝只坐在床榻上,赤着脚,两脚平放在光滑的地板上,地板也被殿中的暖炉烤的暖烘烘的,只是他眉眼间却满是疲惫之色。
回陛下话,小人名叫不悔。
秦昭只抬起了头,轻轻的再次重复了一遍:不悔,秦不悔。
元启帝闻言身形一阵,在秦昭说话的瞬间,他眼中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盯着秦昭沉默了许久,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元启帝才终于哑声问道: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回陛下话秦昭难过的低下了头去,低声回道:听父亲说,不悔这个名字,是母亲临去之前给我取的。母亲说她生下我,是她一整辈子最幸运的事,说她永远都不后悔。
元启帝的心像是被什么忽然猛烈撞击了一下,当年年少时发生的那些事像是潮水一般的涌来,这些年来,他扪心自问,一直把天下当做头等大事,殚精竭虑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为了皇权可以牺牲掉一切。
更何况当年先皇后做的那些事,着实让他伤透了心,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面对着一个吃里扒外的女人,面对着一个狠心决绝、把他当成仇人一般对待的女人,杀了也便杀了。
这些年面对着当年的那些儿女情长,他一向都是能不想便不想,他对先皇后心中始终存着一股怨气。
再者说,如今天灾不断,北境不安,四海不平,这些年来,朝政已经将他烦的焦头烂额,而他身为一朝帝王,自然也会把全部的心思放在朝政上,尽管这些年他愈发的力不从心,大魏如今也已经到了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地步。
但也正因如此,当年的那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他从未主动去想过。
只是这孩子竟然说,她自己不悔么?
元启帝顿时心中一紧。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当年误会了她什么,这才让他们二人闹到了那种地步?
元启帝想到这里,忽然头痛欲裂。
一时间,他不禁想到了当年在马背上看到的那抹潇洒快意的红妆倩影,胸口处的一股浊气顿时涌现上来,他忽然猛地抓住了胸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秦昭依旧是规规矩矩的跪在原地,她见元启帝久久沉默不语,便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个名字起作用了。
秦昭不禁心中感叹一声,哎呀,金庸老先生当真是最最有才华的人,不愧是一直被她奉为她们这行祖师爷一般的存在。
不悔这个名字,显然已经勾起了元启帝对于陈年旧事的回忆,她方才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临场发挥忽然编了个名字而已。
为了避免露馅,等她待会儿从宫里出去,见了祁王秦肃端,务必要跟他通通气儿。
元启帝剧烈的咳嗽声让秦昭瞬间回了神,她抬起头,眼中带了明显的担忧之色,对元启帝小心的问道:陛下,您身体不好么?
元启帝深吸了几口气,咳嗽声已经停止,他眯了眯眼,看向这个正对自己满是担心的孩子,心口不禁像是被人狠狠的锤了一记!
如今,朝中都在争着嚷着催他快些立太子,那群老东西催着他立太子,彼此间争个不停,无疑就是为了他们自个儿的前途考量,就是盼着他死!
然而立太子之事乃是朝中的头等大事,他必须要好好考量。大皇子秦承宣如今刚封了晋王,风头确实一时无二,只是秦承宣的娘舅江穀道却在西南领兵,若是立了他,难保哪天不会出现外戚夺权之事。
倒是老三秦寿为人端正,勤勤恳恳,况且他母亲乃是宸妃,他早些年答应宸妃要给贵妃的位分,却始终没给出去,终究是对他们母子有愧。
他私心里是想把那张椅子哪天传给老三,只是老三如今羽翼未丰,又非嫡出,终究是不及晋王秦承宣在朝中的威望,况且秦承宣的舅舅江穀道的兵权,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收回来,不然老三若是坐上了这把椅子,也终究是隐患。
正因如此,他才让秦昭这个忽然意外出现的嫡子回来,一来是为了遮挡朝中人的视线,二来也可以让皇家血脉回归正统。
只是眼下,当这孩子像是小鹿一般的清亮眸子抬头望向了他,言语之间满是担忧关怀的时候,他不禁开始犹豫了。
这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他这样利用一个孩子,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元启帝想到这里,不禁再次眯起眼,打量起了秦昭来。
这孩子的相貌长得极好,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不笑时无辜稚嫩,但若是弯着眉眼笑起来,想必也是不输他母亲当日的惊艳风采。
元启帝思绪此刻乱的很,他盯着秦昭的眉眼看了许久,终究缓和了语气道:你先起身吧。
只是眼下这孩子许是见到自己太害怕了,眼中除了惶恐之色再无其他,即便是他明确说了可以起身了,他却依旧惶恐的跪着。
元启帝不禁心中一笑,这孩子即便是平日里横行无忌、行事张狂了些,但说到底,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而已。
少年见了自己的父亲,自然也会顿时变得规矩起来。
陛下,您不会打我了吗?
少年依旧是跪着,却懵懂的抬起了头,神色间有些慌张,也有些惊喜的问道。
元启帝闻言心中一笑,脸上却故作严肃的问道:你见了朕,很紧张么?
秦昭不解的问道:啊?陛下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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