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辉今年四十来岁,个子不高,方脸,平头,迈步时外八字很严重,胳膊胳膊随之一摆一摆,带着衣襟动。
他握住Clara的手,操着大嗓门说:你好你好,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爱迪吧。
又转过头问助理,小杨,我这个发音对不对啊。
秦梦站在后面忍得发抖。
顾辉想说的应该是AD,AccountDirector的缩写,客户总监的意思,但因为地方口音太明显,说得很是不伦不类。
Clara微微一笑,并没有介意,道:什么AD,顾老板,我叫罗若,您叫我小若就行。
哎呀罗经理,这可使不得啊,顾辉用手指指身边的助理,这个小杨说啦,您这个公司,可大。
伸出拇指,做了个厉害的手势。
Clara道:惭愧惭愧,提起杭宁市的广告公司,我们确实排得上姓名,因为我们最乐于同您这样的大企业合作。
顾辉哈哈一笑,没有接话。
这是一家河南土菜馆,装修很有年代感,楼梯是实木的,带着年轮样的浅色纹路,墙壁由红砖堆砌而成,砖与砖之间的水泥也做得十分逼真,几张印刻着山村美景的相片用麻绳坠着挂在上面,很有田园风情。
饭桌上,蒋小城和秦梦才真正见识了Clara的本事,说话亲切大方,又不卑不亢,酒过三巡,顾辉已经喝红了脸,开始讲他的发家史了。
想当年,我,还有几个弟兄,我们什么都没有,就,就那么一间铁皮房,那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我说不行,我们得干,什么是睡觉啊,困了,就在车间的桌子上一趴,醒来,到井里大一盆凉水,一抹,就完了。
我和我们那些工人说过,我们有一间铁皮房,就有两间铁皮房,三间铁皮房,到时候,我们就是全华中地区最大的厂。
后来厂子做起来了,他们有心眼,弄了一个什么瓷砖配方,能降低成本,然后呢,质量还好。放屁呢吗不是,我不做这种事!我顾辉,没那么多心眼,我就相信我的配方。这么多年,什么风风雨雨没经历过?商场如战场,为什么我诺达就能屹立不倒?啊?
打一个酒嗝。
Clara和他碰杯,道:顾老板讲诚信,是实在人。
顾辉一饮而尽,撂下酒杯,把脑袋凑近,压低了声音。
罗经理,可你知道吗?我不甘心哪。
边说边做比划。
我家也卖瓷砖,他家也买瓷砖,我去商场一看,那个瓷砖没我家的好啊,可一看价格,我傻了,你说凭什么,啊?
我顾辉,是爱研究的人,后来我就观察,宣传这方面,我们也做啊,可就是不知道怎么,不满意。你问我想要啥,我想不出来,我就是要销量高!就是让家家户户都知道我们诺达的瓷砖好!
顾老板,Clara正了神色,您说的这些,我们公司都能做到。
我知道,我知道。罗经理,你的性格,我喜欢,和他们那些个说鸟语的不一样,他妈的我听不懂啊。我是农村人,没文化,但说中国话不丢人啊。
可现在这个社会,很多人就喜欢,觉得高端。酒要喝洋酒,高端;说话呢,要带点英文单词,高端;瓷砖的款式、花纹也得高端,他们要高端,我就得给他们搞高端,这他妈的。
可是说实话,顾辉用手指戳戳胸口,孤注一掷,我心里虚啊。
顾老板,Clara倒满一杯酒,站起身,我保证,没有任何公司会比我们做得好。
诺达高层前阵子出了变动,顾辉的合伙人带走了好几个骨干,资金方面也出了问题,顾辉要在这个时候扩大市场,的确是孤注一掷,他要找的是值得合作的人。
走廊里,Clara和蒋小城并肩走。
Clara继续说:但看得出来,他很有野心,如果这次拿到诺达未来几年的独家代理权,我们团队今年的业绩就不会被三区压下去。
蒋小城有些担心,这样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一旦出了问题
做生意就是要赌,赌注越大,得到的才会越多。小城,我们这一行竞争有多激烈,你是知道的。
迎面走来推着餐车的服务生,路过时,不小心擦到了Clara的衣服。
Clara瞥了一眼车上盛着残羹剩饭的餐盘,忽然扶住墙一阵干呕。
总监,你没事吧,刚才喝了太多酒我去倒杯水
不用,我没事。
Clara强忍住恶心的冲动,直起腰身,又说了一遍我没事,像是对着蒋小城,又像是对着自己。
顾辉和我们之前接触的客户不一样,是在土里摸爬滚打闯出来的人,他们有他们做生意的规矩。为了接这个单,我们必须遵循他们的规矩。
蒋小城看着Clara在包厢门口整理仪容,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这么拼。
顾辉真的喝多了,临走时八字步变成了螃蟹步,最终被两个助理抬上了车。
Clara不久也被朋友接走了。
就只剩下秦梦和蒋小城。
夜已经很深了,道路上的车流逐渐稀疏起来,许多店早早的打了烊,马路对面超市的老板拉下卷帘门,甩着钥匙哼着小曲离开了。
蒋小城问:你男朋友呢?什么时候来接你?
秦梦说:马上,刚刚打了电话,已经在路上了。
蒋小城迟钝地点点头,好。
这时候秦梦发现不对劲了,她盯着蒋小城泛红的脸。
小城,你没事吧,刚才替Clara挡了那么多酒哎!你别我扶不住你啦!
蒋小城栽得突然,秦梦忙环住胳膊把他扶起,慌忙之中手里的包落了地。
正不知所措着,眼底突然映入一双皮鞋,一只修长的手将包拾起。
小姐,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帮助小城?
这是个长得很出色的男人,高鼻深目,颌骨硬朗,五官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黑色风衣更加衬托出高挑的身材。
秦梦正看他看得出神,身上忽然一轻,这人已经很自然地把蒋小城拉过去,揽在怀里了。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语气有些严厉,带着责备的意思,眼神里似乎闪烁着一丝心疼。
秦梦一愣,无端端地生出心虚的情绪来。
今天和客户谈生意,小城喝得有点多。
那人把目光投到秦梦身上,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我不是冲你,只是小城,他不太会喝酒小姐贵姓?
他对小城这么了解,想必两人是认识的,秦梦说:我姓秦,是小城的同事,你是
秦小姐好,我叫邵朗,和小城是大学同学,我们大概有一年多没见面了,今天在这里碰上,也是很巧。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
又听邵朗说:对了,天这么晚,秦小姐有人来接吗?我打个车,先把你送回家。
不用不用,一会儿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面对这样绅士有礼的人,一向咋呼的秦梦也变得淑女起来,要不然你先送小城回家吧,天太冷了。